38.蓝色眼睛×分别之际
*
这些天迦南市一直下雨，下午时而被阴霾的天空遮盖，厚厚的一层乌云久积不散，令人心情郁闷。大概是傍晚的时候，倾盆大雨突然落下，常常如此，像细密的米倒入电饭锅内，反应不及的人瞬间被雨水淹没，没了身形。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在天将黑不黑时，雨慢慢减小，街道的地上到处都是梧桐树的残叶枯枝，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自然而寂寥的清香，潮湿的泥土下涌动着春日勃勃的生机――
弗罗拉撑开一把伞，斜到库洛洛的头上。
“下雨了。该往哪里去呢？”
“你想去哪？”库洛洛笑着，轻松地接过她手里的伞。语气神秘。仿佛带着某种宿命。
弗罗拉背过手，弯身对着他，眼神诚挚地邀请。“我想往日出的方向去。先生，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库洛洛愣了一下，捏住下巴，神情认真而犹豫。“呃，这…我可能还要再想想……”
“不和你玩了。”弗罗拉见他逗她，不由轻轻推了他一把。她故作生气地说：“你怎么就不按剧本走呢？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说‘不论你去哪，我都会同往’吗？可你倒好，还要‘再想想’……好吧，你只能得到我的白眼一个。”
“……”库洛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选择转移话题，指了指天空。“你看，雨停了耶！”
弗罗拉拽住他的胳膊，朝伞外看去，“你别想转移话题。”
被女友拽住的库洛洛无奈地挠了挠头，他歪歪头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按照剧本走呢？”
弗罗拉默默松开了手。她总不能直白地说她其实有一颗特别幼稚的少女心吧！
弗罗拉喜欢浪漫的爱情故事，尤其爱幻想骑士与公主的冒险经历，骑士披荆斩棘，勇斗恶龙，解救美丽的公主，多么感人啊！最重要的是公主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骑士来解救自己就可以了。只需在路的尽头默默地等待着，只需等待，那个人一定会来……
其实弗罗拉想，正因为现实充满了各种欲望与变数，所以才有人憧憬那些不切实际却纯粹的东西。如果按照现实来说的话，公主还指不定会怎样呢，被玷污？被杀害？一辈子被囚禁？那个骑士被恶龙杀死？或未出现？或逃跑？或者……种种的可能中，只有一种是完满的，只有一种是人们希望看到的，人们往往求而不得。
所以弗罗拉喜欢演绎剧本啊！悲剧有悲剧的深度，喜剧也有喜剧的满足。她想要是自己有了男朋友，就要充分地利用他。只是没想到这个男朋友会是库洛洛，难度系数飙升，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且感觉好羞耻。
弗罗拉心里暗自神伤，表面上却轻松地回道：“因为好玩啊！”
“这样啊…”库洛洛不置可否。他收起了伞，轻巧地转了转，“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吗？”
“这就带你去。”弗罗拉勾唇眨眼，笑得颇为神秘，“你可别被吓到哦。”
库洛洛停下转伞动作，伞尖点地，他闭了闭眼，轻笑着说：“如果真能吓到我的话……”
*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淡淡的月光笼罩四野。依稀可见的山间树海，挂满了大大小小“蓝色的眼睛”。蓝色的圆玻璃内嵌着白色玻璃，往里是浅蓝玻璃，中心是黑色的“瞳孔”，宛如人的眼睛一般，充满了诡异、鲜活的观感。
“蓝眼睛”这种饰品，是土耳其人的护身符，都说它可以吸引邪神的注意，来逃脱厄运。也有传说，它是恶魔之眼，是至邪之物，是邪恶的女巫美杜莎的眼睛，人们为了逃脱被她盯上而石化的命运，就挖出她的眼睛制成“蓝眼睛”，来对付她的诅咒。
弗罗拉对库洛洛说，在这座山的坡上有一棵生长千年的“蓝眼睛”树，传言中美杜莎的尸骨就被埋在那棵树下。虽然传闻中是个不祥之地，但在月圆之时，它却是个能给人带来好运的地方。
那个坡并不好找，但弗罗拉知道在哪个位置。
旷阔的仿佛一望无际的山坡上，夜风掠过柔软的月下草地，月亮的轮廓极清晰，在白月光的映衬下，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向四面八方伸展出它的枝桠――
哗啦啦……
哗啦啦……
树上的“蓝眼睛”发出清脆的声响。
美得如梦如幻…
美得哀伤…
头顶，仍是――
星辰变幻……
时空变迁……
然而此时此刻，
却不忍离去。
弗罗拉将合着的双手伸到他面前，缓缓打开，手心里静静躺着两只深蓝的耳环。月夜下，她笑得温暖，“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了吗？生日快乐。”
库洛洛讶异的神情仍停留在脸上，因为多少年了，他都没再过过生日。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出生和死亡的那刻一样，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只是――
“谢谢。”库洛洛真诚地向她道谢。他收下了耳环，夸赞道：“很漂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弗罗拉得意地又问，“有没有被吓到？”
“简直被你吓死了！”库洛洛配合地回道。他似要征询她的意见，认真地凑近她问，“要不要再配个惊恐的表情？”
“你这人真讨厌！”弗罗拉推开他，嗔怒（佯装）道。
她再狠狠瞪了一眼笑得很开心的库洛洛，气不过拿出了一只“蓝眼睛”，这也是用深海矿石一部分做的。“哼，我自己也有。这是仿制的‘蓝眼睛’，我用自己的能力在里面下了诅咒：佩戴此物的人，若有人用恶意的念攻击他，将反噬其身。当然，只有三次使用机会。哈哈，厉害吧？”
库洛洛没说什么，只是浅笑。漆黑的眼深不见底，无法窥其欲求。
弗罗拉说完之后，觉得好像不太好（过于炫耀和得意了），又毫无诚意地补了一句，
“我是你的。”
库洛洛仍笑着看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情人间甚至不用话语，弗罗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丝毫扭捏地凑了上去。
库洛洛侧过脸…
一个吻轻轻落在了唇上。
弗罗拉反射性地后退，睁大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
库洛洛却乐开了怀，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别介意哦。”
“下次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不会了，我保证。”库洛洛抱住她说道。同样的把戏他才不会耍两次。
真的吗？
*
“送你一份回礼。”
沙发对面的库洛洛突然开口。
弗罗拉合上书，颇感兴趣地问：“是什么？”
库洛洛笑着说：“你闭眼。”
“好啊。”弗罗拉乖乖闭眼。空气中细微的衣服摩擦声，从背后伸出的一双手，弗罗拉感到柔软的质料接触到肌肤，缠绕着，那是――
她忍不住睁开眼，摸着额头，扭头看他，“你干什么？”
库洛洛正好轻松地给她最后打了个结，他连镜子都准备好了，递给她说：“你自己看嘛。”
弗罗拉将瞪着他的眼睛移向镜子，里面映出一个缠着黑绷带，耳别黄花，留细碎刘海的黑发女子。她模样年轻，皮肤白皙，整个人显示出一种沉郁独特的韵味。然而面上的神情古怪，似是在抵触什么却又挣扎着拧了拧眉，最后终是放空般地摸摸额头，似是放弃，“我真的要戴这个？”
“你不觉得这样很配吗？”
“唔……”弗罗拉放弃讨论这个问题，她反而问：“为什么你是白的，我却是黑的？”
“因为黑白很配啊。”库洛洛笑得开心。
“好丑。”
“……”
弗罗拉又忍不住拿起镜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叹气。
这下好了，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了。
就当她郁闷时，镜子后的一双手移开了她的视线――
猝不及防的一刻，气息突然紊乱……
等等，这是什么发展？
被压在沙发上的弗罗拉一脸懵逼，她不会因为一条黑布就卖了自己吧？
不行，怎么也得是库洛洛卖身给她！
她要掌握主动权，怎么也不能吃亏……
*
分别的一天，仍在下雨……
傍晚的时候，透明的玻璃窗上结满了细密的水珠，渐渐滑落，变成了色彩斑斓的水帘。窗外，对着商业街最繁华的街道，摩天大楼延伸向尽头，露出一角罅隙天空，白色的斑马线上，花花绿绿的伞仍穿行不息，霓虹广告牌打在行人匆忙的脸上――
弗罗拉将视线从书店外的繁华景色转向桌对面。
库洛洛又翻过了一页书，神情安静而又专注。然而他却对周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觉察到弗罗拉的视线，那双眼望了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领口的纽扣没扣，袖子也往上翻折，显得十分随意。耳边戴着她送他的深蓝耳环，额头上缠着柔软的白色布条，脸庞温和极了。
“什么时候走？”弗罗拉的语气平静，像是随口闲聊。
“现在吧…”库洛洛合上了书。
“外面还在下雨。”
“我知道…”
“旅团活动？”
“嗯…”
“那我就不留你了，一路顺风。”
“你也是…”
库洛洛终是站了起来，他丢给她钥匙，然后转身走出书店，没打伞就步入了雨中……
弗罗拉接过钥匙，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的霓虹夜景――
他背着她洒脱地挥了挥手，单手插进口袋，身影逐渐隐入潮水般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人声嘈杂，川流不息……
只见得彩灯广告牌闪烁不停……
衬得拥挤的城市，人如蝼蚁……
然而弗罗拉忍不住勾起嘴角，因为她想到了她的同伴――
分别也是重逢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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