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白夜下雪×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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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鲍林一样，亚度尼斯大概是最早跟随格里西姆的人之一了。他的童年是在贫民窟度过的，众所周知，那样的地方从来都不缺犯罪、毒品和卖.淫之类的事，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亚度尼斯却很少去凑近这些事，他对这些粗鄙的行为很是不屑。越是见惯这些，他越想逃离这种生活。可是――
贫穷是天生的短板，因为贫穷他的父母病死，因为贫穷他需要早早进入社会，养活自己。
亚度尼斯并不怨恨这个世界，他很少会有愤世嫉俗的想法，他一直认为只有爱之深才会责之切，而他对这个世界无爱也无恨，所以更不会有什么不满。而当他因为一次机缘巧合结识了格里西姆后，他的想法开始发生动摇……
亚度尼斯从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原来是如此地渴求――
格里西姆曾使他重返学校接受教育，并帮助他一步步竞选上议员，格里西姆一手培养了他，却又一朝离他而去。而他也亲眼看着弗罗拉成为“塔兰图拉”新的首领，沿着格里西姆走过的道路走去，并一步步将他们的地盘扩大……
他不知道格里西姆如果地下有知会不会感到开心，很多时候他都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开心的，甚至他们追求的是否是令自己满意的。
亚度尼斯还记得很久以前格里西姆就及其信任弗罗拉，比任何人都要信任。当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那种氛围令他人很难插入进去。
不可否认的是，弗罗拉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在塔兰图拉的基地被政府大规模地摧毁、受重挫的那年，是她冷静地提出了将毒品基地转移到NGL自治区的想法，她说那里的人摒弃现代的文明，崇尚自然的生活方式，而且环境非常封闭，凡物都要求顺其自然，是个极为不错的毒品生产加工场所，只要和那里的人疏通关系，以利诱之――
至于外面的那些个基地，听从她的建议，慢慢地都变成了掩人耳目的幌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怀疑过一丝一毫……
十一月的白昼，下雪的街头，亚度尼斯发现自己又走回了小时住过的贫民窟，同样的地方却已经大为不同。当年肮脏破旧的街巷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现代化的商业街铺，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再也消逝了曾经那些满含忧虑的憔悴面容……
贫民窟都去哪了呢？
亚度尼斯暗想，他们既是坏人又是好人，在斯托林这个世界上小小的城市，他们做尽了好事，而在斯托林以外的地方，他们却无恶不作。坏人做坏事时总是可以做一些好事的，而好人做好事时却容不得一点坏事的牵连。糟糕的是，这些都是看不见的，亚度尼斯已经见过了太多沽名钓誉的人……他想，如果到死他的身份都没有被揭穿的话，那么他就会“成为”一个好官员，一个“真正”的好人。
天上飘下鹅毛般的大雪，转眼间就覆盖住亚度尼斯刚踩出的道路的脚印，痕迹被抹去，一片耀眼的光洁……
只要躲过了时间的拷问，谁还会在乎白面下的污浊呢？
就在亚度尼斯胡思乱想时，他的手机响了。翻开手机盖一看，是妻子乌尔芙的号码。
……
雪还在不断飘落，洁白得耀眼。亚度尼斯呆愣地站立街头，听着电话那头的人歇斯底里的哭喊。
“一切都完了！”她说。
“你是个混蛋！”她继续说道。
亚度尼斯一句话都没说，挂断了电话。他拢了拢棕色风衣的领口，感到了冷。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回去马上处理好家事，感情上他却一步都迈不开脚。
他和妻子相识于一场舞会。
那时他是被精心包裹的一个青年才俊，在各种社交场合上颇受未婚女性的青睐。某天当他被众人团团围住时，其中一个神情自得的老头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对他说：“我来介绍一下我的女儿乌尔芙和你认识，她也是个对未来非常明确的人，我想你们一定聊得来……”
款步走来的女孩身着淡紫色的纱裙，棕色的长发及腰，微卷，轻轻勾起一个媚态的笑容，眼睛仿佛要流淌出醉人的甜酒。
她看向他，也只看向他――
亚度尼斯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往家的方向走去。寒风刺骨，街上的人渐渐减少，这样的天气，谁都知道要待在温暖的家里，这样的时节，却又使他徒增几分悲凉。
尤其是想起他一直试图逃避的事实。几年前，他无意间翻开乌尔芙的相册，看见了她小时候的模样。其中有一张照片令他刻骨难忘――
小女孩高傲地站立在雪地上，穿着雪白的裘皮大衣，手里紧紧拽着一只卡斯罗犬的铁链。
亚度尼斯绝不会忘了这个小女孩的面容，在他和她还一样小的时候，有一天过路的亚度尼斯不巧被团伙枪斗的人射中了左腿，正当他一瘸一拐地逃出贫民窟时，在下雪的巷口撞到了小女孩。漂亮干净的她退后一步，紧皱眉头，手里牵着凶猛的黑色卡斯罗犬。她仰起傲慢的脑袋，愤怒地喊了声“贱种”，松开了吠叫不止的狗的链子。
面对猛扑过来的黑色阴影，幼小的亚度尼斯双腿直打颤。他想要转身逃跑，可是一只腿已经受伤了。逃跑不及被狗一阵撕咬……
“回来吧！”女孩轻轻拍手，她的笑声像银铃般悦耳，肆意而快乐。她说：“快滚回你的地盘！贱种永远是贱种，别想出来害人！”
那天，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人们都喜欢干自认为正义的事，为恶却从不自知。
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亚度尼斯手脚一颤一颤的，他终是坐了起来，在这个无人的小巷里，哭得昏天暗地。
亚度尼斯走到了家门口，伸出手，却又顿了顿。
他近乎绝望地想：如果不是因为和她有了很深的感情，怎样他都不会和当年的那个小女孩牵扯在一起，甚至――他还要报复她。
可是，他怎么会认不出她呢？
过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也不该认不出她啊！
他怎么能认不出她？！
否则，他早可以避开她了。
他…太蠢了。
亚度尼斯缩回了手，因为他看见门自动打开了。
那个平日里无比甜美的女人此时正一脸阴霾地看着他。无论怎样伪装，她骨子里都是骄傲的。亚度尼斯清楚，妻子得知真相的痛苦并不会比他少。毕竟她是那样地厌恶贫民窟的“贱种”啊！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娶了那个曾经看不起你伤害你的人，再伺机进行报复，啊，羞辱我是不是令你很开心啊？”
乌尔芙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从没…想过。”亚度尼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这个贱种！”乌尔芙浑身颤抖，“为什么我会嫁给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嫁给最讨厌的人？为什么我会这么作贱自己！！”
亚度尼斯张了张嘴，却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乌尔芙羞愤欲死，她掏出了把枪，扣动扳机，对准他的心口。“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亚度尼斯抚上她按着枪的手，看着她轻声问：“真的不能接受吗？”
“不能。”乌尔芙咬牙切齿。
“那就开枪吧。”他的手指覆着她的手指，按下了扳机。
“嘭！”
他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勉强才站立住。瞧见妻子苍白的面容，亚度尼斯仍握着她的手，轻声叹息：“你以为这很痛吗？不，连同当年的事也一样。比起你的话，这些都伤不了我。”
乌尔芙的枪掉在了地上。
亚度尼斯颤颤巍巍地抱住了妻子，他说：“别离开我……”
亚度尼斯意识开始恍惚，他想这么多年了，他到底在追寻些什么呢？
金钱？权力？名望？
他一直都不太清楚，还在贫民窟的时候他就不太在意这些。
那时，他到底在在意些什么呢？
到现在他还在在意些什么呢？
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街头，衣衫褴褛。他看着母亲抱着孩子，饱含慈爱的目光；他看着恋人互相拥吻，陶醉的神情；他看着朋友手牵手，毫无顾忌地打闹。
每个人都是那么开心。
他回望自己，独自一人，站在人群中，流露出无比渴求的眼神。
原来，他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够爱他啊……
是谁都无所谓……
只要有人能够爱他……
只要有一个人……
别丢下他一个人……
手臂渐渐无力，下沉。
“好冷……”
独自站立，惨白的脸上，神情一片空白。这个女人几乎语不成声，就像一盒卡掉的录音带，只是重复着几个字――
“救……救……救护车，救……谁来……救救他……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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