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盗骨逢仙

　　月亮高挂，光明正好，我们小小的身躯灵巧且不易被发现，我和同伴像是门径熟络的惯犯，匿身潜行，翻墙越窗。

　　古庙之内，瓜果，腌肉，美酒等食物的气味轻佻地瘙痒着鼻子，惹得我们心潮澎湃，血脉喷张。

　　因此，狐狸盗队加快了作案节奏，小伙伴们前行途中不自觉地摇起了尾巴。

　　我冷静地四处探看，正在锁定盗窃目标时，酒气中突然传出一阵人声，气短且凶，哇哇嚎叫。

　　狐狸们受到惊吓，慌张躲藏，我本能地闪到泥坑断壁中去，缩紧身形，防守应变。

　　安静的空气中回荡着苍蝇飞行时的嗡鸣声，这些小飞行员们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而我们的敌人——人类，在与我们对峙许久之后，竟发出了嘹亮的鼾声……

　　我方闻此音讯，不由得探出头来，暗中观察。

　　但见道路的尽头横放着一条长椅，上面歪躺着一个长髯红面的胖佬，正吐着酒沫子在那儿昏睡。

　　我们见状霎时明悟，刚才那一叫，不过是个醉酒庙祝的痴梦惊厥。

　　查明声源，我自叹虚惊一场，要知道，人被酒浇，神魂颠倒，这正是庙祝最无戒备的时候，于是山贼野狐不乱计划，纷纷甩开尾巴继续向前行走。

　　眼见前面就是供坛，我不由得昂扬起身子，做出将要建功立业的样子。

　　按照分工，这次该由机智的我上去偷盗食物，而其他狐狸只需要，且只能够负责搬运这种粗笨的活儿。

　　我心里琢磨着，等会儿上去之后，先将那些细碎食物抛下来，把这群小跟班们打发走，然后再悄悄选个罕见美味来犒劳自己。

　　思计定了，我抬头挺胸，大步向前。

　　时间紧迫，任务艰巨，在同伴们饥渴的注视下，我神情稳重地看了看这座有我四五倍身高的供台，食物的味道让它如同香云缭绕的天堂一般诱人，而压在台上的一整块华丽的锦缎，更像是流光瀑布一般倾洒而下，滑溜溜晃耀在我眼前，仿佛仙女款款滑落的裙纱……

　　我望着这织工细腻，图纹美妙的锦绣，心生赞叹。

　　但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并不能舒缓我对食物的欲望，虽然有些可惜，但是为了能卧在飘雪的洞口中，啃着骨头过完整个冬天，我还是向那整块精美的绣布伸出了利爪……

　　鱼钩般的指甲刮住了布料，我俯下身子，后腿微屈，夹臀蓄力，带着心中的梦想，猛一呵气，弹腿飞蹬，四爪腾跃而起，转眼间便窜上了供台。

　　在同党的仰望中，我缓缓站直身体，略一回首，每一根毛发都焕发出神性的光彩，回应着整个队伍的期盼……

　　须臾过后，我逃离他们的视线，在供台上窜动如鼠，贼溜溜的眼睛很快就瞅到了散发出滚滚浓香的源头——一座宏伟的排骨山。

　　不知是哪个大财主，因为虔诚还是炫耀，劈下自脊背展开的四节牛骨，整扇摆放在此，而撒在上面的香料，正在散发着魔性的诱惑。

　　这香味显然是码过酱料之后，以文火烤融表面油脂，使百味凝结于□□，复又从肌骨中绽放而出的。

　　“疯狂的人类！”我感叹道，转瞬之间，又暗想，若是将上面的肉啃完，再把这副块宏伟的骨架放进我那巢中，必定能拔高我在族群里的地位，可不是长久的体面？再一想，更觉得这般美味之物若不供在五脏庙中实是罪孽！于是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坚定了我占有它的愿望。

　　想到此，我满脸奸笑，决定让这大块头骨头独归于我，至于那些小的鸡鸭鱼肉，就随手分给同伙吧。

　　我抬脚踢落一只肥鸭，刹那便被被我的好朋友小豁牙叼了远去，然后我又将那些鸡头鱼尾之类的小玩意踹了下去，让几个想要分赃的同伙们速速拿去解馋，我见他们满意而归，便在台上暗自欢喜，心想这会儿可到了我闷声干大事的时候，我冷笑着将爪子搭在这块最大最美味的排骨上，钩起指甲，将其按稳，伸出獠牙一咬，霎时间，鲜美的滋味渐次在口中滑开，咸咸甜甜，还有股我最爱的血腥味儿。我心里乐得欢喜，直夸厨子手巧，料理出这么个好宝贝让我回去慢慢品尝。

　　为避免动静太大，我先将它扔在蒲团上，再踮着脚尖轻声跳下。

　　和战利品汇合后，我谨慎地望了望那醉酒的庙祝，只见他仍旧斜歪着嘴，软泥似的瘫坐在那儿，睡得如同发臭的死猪。我见状懒得避让，拖着大排骨径直往朝门口有去，临路过他跟前时，还斜眼瞅了他一下，幻想着他明早因失了贡品而挨骂时的倒霉样子，真是既可怜又可笑，若我能像人一般使用刀子，倒不妨分下一节骨头给你留个慰藉。

　　呵呵，但以我这尚未得道的血肉狐身，还是受领了这祭品，先把自己管饱吧！

　　我挪开眼，继续咬着骨头往门口拖去，尾巴欢快的摇摆，就像你们人类得意时哼着小曲的那种愉悦。

　　门槛前，横放的木头有齐我眼睛的高度，我度量这排骨是推不过去的，于是灵巧地跳出门槛，把上身驾在木梁上，伸长脖子张口咬住骨肉，狠命地往外拖拽。

　　边吃边干活，力气都大了不少，排骨已被衔起离地，只需我再发一力，便能带着它逃出庙门。

　　我前腿用劲，推着自己仰身，势必要拉它出来，正当那排骨将要翻越门槛时，突然我眼前一黑，身子骨里轰然闷响，一股浓烈血气从嘴里喷出。

　　我懵了魂儿，只得依着本能向外打滚。耳中除了石砾枯草膈应出的隆隆声，还夹杂着一连串呜哝呵骂的人声。

　　我勉强睁开眼睛，偏不巧又遇上个大鞋底子踹到我的脖颈。

　　疼痛猛烈，一口热血呛出鼻唇，溅了自己满脸，我恨眼朝那疯子瞪去——哼！还能是谁，就是刚才可怜过的那醉酒佬。

　　我一个滚身站起，趁着挨打的怒气，朝着那人的脚腕下个狠口咬去！但这一口咬得太重，那庙祝受痛，一个飞脚踢打，把我踹得腾起半丈，等到落地时，身子已在数米之外。

　　这一摔，我口中鲜血更是止不地住外涌出，糊得我满嘴皆是，血滴儿哒哒的直往下流。

　　论夯力狐狸是斗不过人的。

　　我心中虽恨，但到底是不敢再向前去。然而那庙祝却是不肯罢休，只见他气势汹汹，醉步踉跄的地朝我撵来。

　　\"呵呵，你如此穷追，莫不是想打死一只狐狸去交差！\"

　　我强打精神站起，想要尽快逃离。但那哆嗦的四肢，稍一迈步便疼痛不已，颠跑之中，更激得气脉涌动，血液喷薄而出，粘得我满身毛发焦稠。

　　血气味腥膻得可怕，它包裹缠绕着我的身体，甚至弥漫到了整个世界……

　　天空中忽然积满了邪狂的云翳，数道寒冷月光，如同猛兽的利齿，撕开云层厚重的躯体，暴雨如血喷薄而下，哗哗地打在我的身上，这雨水咸苦，冰冷如雪，让我的身体极速转凉。

　　我感到天地旋转，流光乱窜，满眼中的山石树木都生出一种戏谑诡诈的怪相。

　　我猛地甩了两下头，不愿去相信我所看见的景象，狐狸的心在幻境中是能够回归清醒的，那些奇怪的画面只该出现在噩梦里，或者其他什么我不该去的地方。

　　我要清亮着眼睛寻找，去看看这世上还有什么栖身之所，我还要挨到冬天，熬过冬天，然后等长满春天羽毛的小鸟落在我洞穴前的一地光明里，热情的跟我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我会很耐烦的听完，直到它拍翅翱翔自知去向何方……

　　所以，我的脚步仍旧未停，我要找，一定要找到没有被这血液般雨水弄湿的地方。在那里等待所有伤口都愈合，让毛发重新洁白柔亮。但我发现我的腿脚已经越发飘忽，头颅却渐渐沉重。

　　当我那双怀有期待的眼睛将要无奈闭拢时。杂草掩埋的路径深处，突然出现了一座在风雨中若隐若现的石砌小屋，它唤醒我的求生欲，我撑起身体，仰望着爬入其中。

　　躲进腐朽的门扉，我霎时瘫倒在地，再无力气移动。

　　风从年久失修的门窗间涌入，天雨坠落的萧寒肃杀，满是不详的气息。

　　我无力对抗眼帘搭下的趋势，雨的声音使我很不安宁，但这雨声也很快变得模糊，我无力再想些什么，山中破败的洞穴显得异常遥远，家人的面孔从我脑中一闪而过，短暂得来不及琢磨他们脸上的神情，也来不及与他们触碰鼻子告别……

　　我静静等待传说中的最美丽的狐仙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在她的抚摸中感受温柔与慈爱，最终接受她的指引。

　　我知道这样倦怠的想法会招来什么样的命运，但是，我真的没有力气了，不愿再嗅到自己开始变臭的血液，也不愿再去思考怎么挨过风雪。让我静静的……

　　“可怜的小狐狸。”一个软软的女声传来，轻盈得使我整个身体都浮了起来。正在我飘然之际，她的手臂又将我柔柔拥住，这怀抱有如温泉般舒适，又散发出初春草地里那股清新洁净的香气。

　　我埋首在她怀中，眷恋得不愿睁开双眼，享受着这份安睡于浓荫中惬意。

　　我愿意接受她的任何指引……

　　她的声音在我的天空中响起，充满慈爱与虔诚地说着“仙尊在上，弟子路遭雨阻，借栖尊阁，因此机缘巧遇狐儿，见之命已垂危，我住血肉之躯，亦能同感其苦，于是心生哀怜，难以舍弃。素闻上苍有好生之德，仙家能慈悲济世，如今此狐命悬一线，弟子不忍尊像坛前生灵破灭，因而祈请上方，惟愿仙尊以无边法力，渡它一劫，若能护她安住肉身，我等生灵必然牢记恩情，心斋供养。”

　　语罢，她柔情暖意，将我拥抱至深。

　　我聆听祷告，已然垂泪。心里明白，能带给我这样温暖怀抱的人，并非前来收拾我灵魂归去死神，而是前来保护我肉身安康的仙女，我不能辜负她善良的祷告，于是拼命从睡意中挣扎出来，强睁双眼，仰面而望……

　　暗室之中，光明舒缓，纤尘蒙华，拥抱着我的女子秀发遮脸，似乎正在等待着祈祷的回应。

　　我无缘看见她的相貌，只能随她目光而去，在尘光浮动的尽头，一尊女神的石像安然默示于我们眼前。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虔诚归信的感觉，与怀抱着我的女子安静地仰望着石像中完美的灵魂，这神像的容颜在我今后漫长的生涯中再也无缘得见，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她与我相视目光将会一直伴随着我看过沧海桑田，十方世界，并且，也一定会看到我最终我所见到的景象。

　　而我始终无法用任何语言跟你描述她的形象——她就是我心中仙子的模样，比凡人都生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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