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山野狐

　　记事当从最初时说起，我出生在苍山密林名唤佳赉的地方，距离大昱国统合此地只剩几年的时间。

　　幼年的记忆很是单薄，就算努力回忆，也只能依稀想起和家人共卧一处的温暖。

　　狐狸们在牙齿刚有些锋利的时候，便要离开亲人，独自觅食求生。

　　我那时辞别家人后，没多久就找到一个掩映在葛藤之下的洞穴，这里散发出一股让我安心的味道，我因此走了过去，用自己尖尖的嘴把洞穴清理干净，然后委身入内，掉转过头，望着那渐满的月亮，准备缓慢地过完这一生。

　　作为一只普通的狐狸，我和同类们一样，靠着捕食更为弱小的动物为生。

　　狐狸在人类看来，算得上聪明美丽，但这些讨人喜爱的特质并不会给野生的我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在绿野深林的生存游戏里，狐狸属于力量薄弱的那一类，作为弥补，我们有着灵巧的身躯，适宜于将偷袭作为主要的捕猎技巧，但这也只能针对那些身长不过七寸的小可爱们，至于那些壮硕多肉的动物，我这身量也就无能为力了。

　　因此，我们的食物并不丰富，艰苦的生存环境让我养成了未雨绸缪的习惯。

　　我常会把那些吃剩的骨头屯在巢穴里，以备在偷袭招数被识破的那段时间里，仍有可以果腹的余粮。所幸我的对手一直比较单纯，所以这些储粮最多的用处，是在某个饿意疯狂来袭的深夜里，让我可以咬着它们来缓解肠胃搅动带来的痛苦。

　　我身前的这片山林，地域还算广阔，只说我常常活动的矮树林地带，光是绿色都能分出十几种，清亮的，浓厚的，鲜明的，沉静的，纯一的，繁复的……深深浅浅，托着缤纷的蓓蕾，衬着修长的枝干，在四季中荣枯中变化。

　　在这片绵延的绿色里，栖息着一些挨不过整个季节的虫子，它们极易满足，在清晨拥饮露珠后便开始高昂鸣叫。夏日里，这种放肆的歌声在浓郁的绿荫中吵闹异常，满树的叶子都因此窸窣颤动，我有时候会不知不觉地盯着这一片喧嚣发呆，以至于，在进入冬天之后，我又会莫名其妙的对着皑皑白雪思念那种声音。

　　不过，四季里真正好听的声音来自各种鸟，大概是因为他们可以高高俯瞰这片广袤的森林，所以它们的语言尤为丰富，声调也极其美妙。然而可惜的是，我总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这不妨碍我喜欢它们，这大概是因为，居住在山林中的生灵们，出于天性，极其容易和无害于己的生命相处。

　　在这片树林中穿梭的如我这般大小的动物有二三十种，口味各不相同，倒也都能解决饥渴，嚎叫之声不一，大多也常能相安无事。至于那些体格威猛健壮的，以我为食如黑熊老虎豹子之类的，我从来不敢和他们对视，只会在行动中谨慎的避开他们的足迹，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爪子都长着倒钩，有力的四肢会在行走时把花瓣似的掌垫烙印在黑土地上，让渺小如我者退避三舍。

　　我与这片山林里的动物们朝夕相处，彼此了解。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我们千差万别，但都算是栖居一处的同类，若是狭路相逢，自有一番应对之法。唯有劈开草丛的人类的足迹，才是我们共同的恐惧。

　　人类尚且知道自己不是这山林的主人，因此他们并不会把家安在这里，他们入山的唯一理由就是捕捉我们这样难以驯化的野物，肉拿来裹腹，皮用于御寒。千百年间，技艺愈发精熟，我等早已不是其对手，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在稍有察觉的时候便远远躲开。

　　人类的活动极具规律，当春夏之季，我们正在繁殖的时候，他们便在庄稼地里大量耕种，经营着那些绿油油的小苗，守着他们变得金黄，偶尔才会进山打猎采集。但在秋风吹过几次后，他们造访山林的次数便会骤然增加。

　　究其原因，一方面，人类也跟我们一样，需要面对大自然寒冷漫长的冬天。大雪封山后的林子里，生活是极其难捱的，每年开春后，我的有些同伴就再也没有出现了。人类感情笃深，会用尽所有办法避免此类状况在他们的家庭中发生。

　　另一方面，人类又是很有智慧的，他们看出了生活在这片森林里动物的困境，知道在立秋后阳光变得越来越短之时，我们为了适应转凉的天气，毛发会变得愈加浓密，并且大量进食，以备囤积脂肪挨过隆冬。所以，他们算计出，在这个时候进山，最容易捕捉到那些因为吃得一身浑圆而不能矫捷逃脱的动物，而且这些动物的肉质会更加丰厚且鲜美，皮毛也更能抵御风寒。

　　此举实在狡诈，我等作为这片树林中最聪明的动物——狐狸，虽不能阻止人类进犯的步伐，但也要以机智的行动为动物们扳回一城。

　　我们祖辈观望，研究了人类的一些奇怪举动。比如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就会聚集一处，披红挂绿，衣着怪异，高声唱合，迈腿跨过高高的门槛，捧着放在锦缎中的食物走入一个规规整整的大院落里，跪地磕拜，抬头仰望，然后露出安心的容颜，最后神光焕发的归去。并且对那些留下来的果实腌肉等东西毫无眷恋之情。

　　这种神奇的举动就是他们所谓的秋祭，是为了祈求寒颤脊骨的雪花能为来年的春耕垠实富饶的基础，在这美好愿望的背面，实则是他们在面对无法匹敌的冬日肃杀时，朝心灵的基土上播种下的一丝生机。

　　我们狐狸却没有那么复杂的内心世界，吃的就是吃的，搁在肚子里才最合适。面对这个泛着油光的节日，我们早早就打上了主意，并且屡次得手。

　　那供满祭品的百年庙宇，其门墙院落，路径地形，经过历代狐狸的暗中侦察，口耳相传，如今已在吾辈英才的脑中筑成实形。

　　等到祈福的人散去，庙祝把蜡烛熄灭线香掐断的时候，就该轮到蓄谋已久的我们登场了！

　　秋祭日正好是满月的时候，因为祖辈流传下来的，狐仙在望月后法力超然，戏谑人间的传说，此时的我们有如得到神力加持一样信心大增。

　　这一夜，狐狸们集结在秋霜般清凉的月光之下，目光灼烁，神情庄重，出发前彼此交换眼神，望向天际间圆满光明的月亮，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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