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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程先生点亮一颗心 掌家女拒婚遭囚禁 2


  关起远松开我的手,双手握拳,咬紧牙关,额上的青筋暴起,恶狠狠的说,

  “如果,他敢逼你,我就和他拼了。”

  “起远,不可!”

  我柔声阻止,对着他连连摇头。关起远蹙着眉头,语气里是满满的焦急和无奈,

  “玲珑!”

  “我只有你啦!”

  黑暗中关起远的眸子如同天边闪烁的寒星一般,发出孤独而明亮的光芒,直入人心。我眷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

  “你觉得程志武此人如何?”

  “正直,稳重。”

  “我总觉得,他有些让人看不透。”

  “对于玉家,他应该是无害的。”

  “嗯,已经很难得了。”

  “或许,此事你可以与他商量。”

  “我再考虑考虑。”

  我停下脚步,关起远静悄悄的站在我的身边,我看着天空,他看着我。今晚,没有月亮的天空显得格外的凄冷空旷,星子们寂寞而孤傲的散发着蓝白色的光,

  “玲玲行过了笄礼,该给她寻一个好婆家了。”

  “我、都听你的。”

  “眼下,也只有于家的于修和了,他与芳菲、玲玲是同年,既是世交,也算知道根底。”

  “芳菲呢?”

  “只能先顾着玲玲了,若是为芳菲求亲,李淑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我、都听你的。”

  那一夜之后,我反复的考量过,下毒之事还是不了了之的好。原因有二,

  一是,如果我利用此事做文章,三个孩子的处境便会很危险;即便将三个孩子隐藏起来,但,此事一旦让宫崎纯一郎知道,整个玉家都得要面对他的怒气。

  二是,现在的玉家人已经如惊弓之鸟一般,我需要做的是稳定人心。所以,我决定一动不如一静。

  至于,玉芳菲、关玲玲和玉明要不要处置,要如何处置的问题,我也认真的想过了,玉芳菲和关玲玲恨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她俩也并没有真的要至我于死地。但,还是要处置,我罚她俩跪了一天一夜的家祠堂。

  玉府家祠堂,我面对着跪在祖先灵位前的玉芳菲和关玲玲,冷静冷淡冷漠的说,

  “你俩,可有话要说?”

  玉芳菲杏眼瞪得圆圆的,恶狠狠、咬牙切齿的望着我。说话的却是关玲玲,她笔直的跪在地上,双眼正视前方,面无表情,语气飘渺,

  “我讨厌你,讨厌玉家,讨厌这个深宅大院,这里充满着罪恶。”

  我的心里一颤,感觉一阵阵的昏眩,我轻轻的闭上眼睛,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我笑了,很标准很完美的笑容,笑意却没有能够到达眼底,

  “罪恶?玉家的罪恶!我听过、我见过、我做过,但是,这个大宅子是我的家,唯一的家。”

  我步履沉重、迟缓的向门外走去,忽然,我转过头说,“也是你、和你的家。”

  门外,迎接我的是瑟瑟冷风,萧萧寒夜,无比凄凉。也许,所谓的凄凉,就是你知道自己永远无处可逃。

  此事中,比较棘手的是玉明,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杀我,而且来势汹汹,非要我的命不可。我原本想与他谈一谈,思来想去,怕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决定再观察玉明一段时间,弄清楚他的意图后,再做定夺。

  初春的北平城,乍暖还寒,春寒料峭,呼啸在城里城外的春风,夹杂着冬天的冷漠和春天的温柔,今年的春风里,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

  我邀请程志武登上览翠亭,站在栏杆边,我轻柔平和的对他说,

  “程先生,眼前的景色让我想起一句词,‘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不知今日的黄昏里,是否会下潇潇雨呢?”

  “我比较喜欢陆游的诗,‘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我用手帕遮在嘴边,低头浅笑出声,“程先生是激扬的男儿情怀,我只是多愁善感的女儿心思而已。”

  “其实,在我的心里,您一直是个不让须眉的女子。”

  “哦,程先生谬赞了。”

  我抬起头,目光从他的脸上匆匆的扫过,回过身子,望向雾蒙蒙,混沌不清的天边,沉默着。程志武缓步走到我的身旁,静静的看着我的侧脸,

  “您今天,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程先生可听过‘觅心石’的故事?”

  “愿闻其详。”

  “达摩祖师在少林寺修行的时候,一天,达摩祖师和徒弟慧可在少室山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禅,可是,慧可却久久的无法入静。

  于是,慧可说‘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达摩说‘将心来,与汝安。’

  慧可说‘觅心,了不可得。’

  达摩说‘我为汝,安心静。’

  此后,达摩祖师和徒弟慧可坐禅的那块石头,便被后人称为‘觅心石’。”

  “心静方可安心,安心才能见心。”

  “程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一语道破玄机,我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我欣喜的回头看着他,才发现他的身材比关起远还要高出一些。程志武的言谈举止里隐隐约约的透出一种坚定,使人毫无理由的愿意信任他。

  程志武目光中含笑的望着玉玲珑,他发现玉玲珑的眼睛很特别,目光中透露出即灵动又迷离,即纯粹又妩媚,即直白易懂又深邃成谜的光芒,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想,他或许可以为她做些事情,

  “我也有一则关于心的故事,您可愿意听一听?”

  “也愿闻其详。”

  “一群人,男女老少,各行各业都有的一群人,被困在黑暗的森林里,他们迷路了。人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不断的乱走乱闯着,身边不断的有人失踪或死亡。

  就在他们因为疾病、饥饿、恐惧、寒冷而变得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无助的时候,有一个人点燃了一支火把,照亮前路,人们聚集在火把下,小心翼翼的继续走着。可是,火把的光芒越来越微弱,最后,熄灭了。

  人们彻底的绝望了、崩溃了。此时,还是这个人,他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将自己的心拿在手里,高高的举过头顶。奇迹出现了,原本黑暗无边的森林在这颗心的照耀下,如同白昼一般的光明,人们高兴而有序的跟着这颗心走出了黑暗森林。

  当人们各自奔向他们的家园、亲人和幸福生活的时候,这颗心的主人却在他们的身后,永远的倒下了。

  但是,那颗被高高举着的心,依然光芒万丈,为无数迷失在黑暗森林里的人们照亮回家的路。”

  我发呆的望着程志武由于动情的讲述而微微泛着红光的脸,随着他略带着沙哑却激情澎湃的嗓音,进入了他的故事里,

  “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有,当今的中国就有千百个这样的人,而且,会越来越多。”

  “真希望,我的身边也有这样的人。”

  “只要您需要,会有的。”

  “您是吗?”

  程志武的目光柔和平静的对视着玉玲珑的眼睛,不露痕迹的收起内心澎湃的激情,再次用平淡无起伏的声音,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

  我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起伏,脸上露出完美而标准的笑容,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再次投向混沌不清的天边,

  “程先生,茫茫黑夜何处是尽头?”

  “黎明总是属于相信光明的人。”

  “您的信心何来?”

  “前方有浴血奋战,不惧生死的战士;后方有不断抗争,誓死不做亡国奴的百姓,您也应该有如此信心。”

  “誓死不做亡国奴,誓死不做亡国奴……”

  我低下头,反复轻声的念叨着,心中时而清晰时而迷茫,一时之间,我梳理不清纷乱的思绪。程志武描述的光明,我渴望已久,现在,光明仿佛与我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我费力而笨拙的摸索着前行。

  “若是我一个人做出牺牲,便可保玉家上下平安吗?”

  “退缩和忍让是换不来平安的。”

  “我只想保护我的家人,让他们远离伤害。”

  “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您不能代替他们选择。”

  我无言的沉默着,程志武静悄悄的站在我的身旁,给了我很大的压迫感,也给了我,连关起远都不曾给过的安全感,我开始沿着他的思维考虑了,

  “您是说,我不应该把他们都护在家里,应该让他们自由的选择,是吗?”

  “是的。”

  “那,这个家呢?不要了吗?”

  “没有国哪来的家!”

  我猛地转过身子,眼睛直直的对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对某种东西的执着,也有对我的怜惜。我无法怀疑他,而我又无法完全信任他,

  “你是谁?为何来到玉家?”

  “无论我是谁,请您相信,对于玉家我是绝对善意的。”

  程志武的语气波澜不惊,态度淡定自若,我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心里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感觉到今天不虚此行。回去的途中,我假装无意而悠闲的说着闲话,

  “程先生可知道一种叫做‘铃兰’的花儿?”

  “不知道,我对花草没有研究。”

  “我对花草倒是略知一二,此花的各个部位都有毒,以前,我只是有所耳闻,前几天,玉明送给我一盆。”

  “花儿呢?”

  程志武的目光中有微小的波澜起伏,语气是小心翼翼的。我的脸上依然是完美而标准的微笑,语气平和,

  “程先生不必惊慌,花儿,我已经处理掉了。”

  “无事便好。”

  他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我猜不透他是因为我的无事,还是因为玉明的无事,而松的这口气,

  “我想请程先生帮我捎一句话给玉明,有些东西在没有弄清楚它的秉性之前,最好不要碰,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我调高了一边的眉毛,抬起眼帘斜视着他,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程志武眯起眼睛,面带笑容坦然的看向我,声音里多了些疏离和陌生感,

  “您为什么不亲自对他说呢?”

  “您不是说您和他很谈得来,很有缘吗?我想程先生会很愿意帮我这个忙的。”

  “好吧,我一定将您的话捎到。”

  “有劳程先生了。”

  “您客气了,告辞。”

  望着他稳重而挺拔的背影,我知道,我和他各自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角色里,一个是矜持有度的女掌家,一个是彬彬有礼的私塾先生。但是,刚才程志武在览翠亭里说的话,讲的故事,以及那一瞬间的安全感,已经深深的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期盼,他描述的光明,我渴望,他眼里的坚定,我祈祷,我也能如他一般对未来充满希望。

  玉府私塾程志武的卧室,程志武和玉明分别谨慎的观察了门窗外的动静,并将窗户关好,将门留出一条缝隙。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异样,放心的来到屋子中央。

  玉明坐在八仙桌边的椅子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有些心虚,希望这次会面能快些结束。但是,程志武似乎没有感受到玉明焦躁的情绪,他反背着双手,站立在屋子的中央,背对着玉明,一言不发。

  时间,如同夏日晚膳后,在惬意的凉风里散步的老人一般,不急不慌悠闲的走着。玉明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他悄悄的咽了一口吐沫,轻声而小心的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

  “先生,您找我来,有事吗?”

  “我在等,你的解释。”

  “我不想解释。”

  “胡闹!”

  程志武依然背对着玉明,大手结结实实的拍在面前的条案上,发出厚重而沉闷的一声“啪”,屋子里的空气和浮尘仿佛都随着抖动了一下。

  玉明别过脸,很委屈。他想不通,他没有做错,为什么要他解释!程志武很快的稳定了情绪,转过身子,走到玉明的面前,坐了下来,目光平静,态度和蔼的看着一脸倔强的玉明。程志武的心里明白,此事不能强压,还是要将道理讲讲清楚,

  “我问你,你是谁?为什么到这儿来?”

  玉明从椅子上站起来,站了个标准的军姿,面无表情,语气坚定,声调压低,但,吐字清晰,

  “我是玉明,为了完成任务而来。”

  程志武也站起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站立在玉明的面前,声音舒缓,语气铿锵,神情温和平淡,

  “你是战士,为了让战友减少伤亡而来。”

  玉明浑身一松,蹙着眉头,满脸困惑,语气迟缓,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吗?”

  程志武重新坐回椅子里,挥了挥手,示意玉明也坐下,他尽量的使声音听上去不带任何个人的感情色彩,平静平和平淡,

  “玉玲珑到底是不是汉奸,在如此特殊的环境下,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眼睛认真的去看,用自己的大脑冷静的思考,我希望你能得出一个客观的结论。”

  “假如,她是呢?”

  “假如她不是呢?”

  玉明低下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伏在桌子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是啊!如果她不是呢?他并没有发现玉玲珑助纣为虐,没有看见玉玲珑横行乡里,而且,至今为止,玉玲珑的手里也没有血债。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或许,是他过于执着,而忽略了一些近在眼前的事实。程志武敏感的察觉到了玉明的心理变化,他打算再多给玉明一些思考的空间,他转换了话题,

  “我想,你对任务的本身已经很了解了,但是,任务的意义呢?你有没有认真的想过,仔细的分析过?”

  “任务的意义?”

  玉明抬起头,看着程志武,态度坦率而真诚。程志武微笑着继续说下去,

  “北平城里的物资和人员都需要一个通道,输送出去。虽然,我们现在已经建立了这样一个通道,但是,如果无法保证通道的畅通,那么,后果会怎样?”

  “物资出不去,前方会更加困难。人员出不去,就会有生命危险。”

  “玉明,你是战士,你不能感情用事,更加不能任性妄为。”

  “难道,没有她,我们就完不成任务吗?”

  “如果能将她争取过来,会使我们更好的完成任务。那样,会减少很多伤亡。”

  “争取她,您有把握吗?”

  “我试探过,可能性很大。”

  玉明沉默了片刻,然后,目光明亮,神情坦率的看着程志武,“我保证,今后一定服从命令,不再自作主张。”

  他站起来,眉头舒展,态度平和,如释重负。程志武也站起来,轻轻的拍了拍玉明的肩膀,

  “我相信,你会成为最优秀的战士。”

  转眼之间,我和宫崎纯一郎约定的婚期将近,我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一个万全的办法来拖延婚期。主要是因为,玉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性命都捏在他的手心里,我必须投鼠忌器。实际上,我对嫁给宫崎纯一郎这件事情并不十分的抗拒,因为我并没有想过要真的嫁给他,似乎一切都只是在演戏,而不是真实的,仿佛戏散场了一切也就都过去了。

  这么多年来,我练就了一个本领,凡事都比实际的反应慢半拍,这样做既是不让自己收到伤害,也是为自己留出充分考虑的时间。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也只能牺牲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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