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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桃花林中,谁都没有说话,静得可以听清风在林中穿梭的声音。粉色的桃花瓣被风卷起,悠悠地落在了地上,满地落红堆积,踩上去是松松软软的一片。

  傅惜年走在前头,雨歇惴惴不安跟在后头,闹不明白他究竟是想要说什么话?

  好吧,其实她大概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

  只是,宁可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一路纠结下来。

  傅惜年突然停住脚步,颀长的身躯站在盘根错节的古老碧桃树下,雨歇险险刹住脚步,一眼便看到他身后桃树下已经长了青苔的石碑,上头刻着“陶库”二字,字体遒劲,清晰可辨。

  陶库是青丘的藏宝之地,也是历代德高望重的九尾狐的埋骨之地。妖虽有远远超过人类的寿命,但毕竟不能永生,死依旧是必然的结果。狐死首丘,入土为安方是正道。

  还有一点,陶库是青丘的禁地……也正因为是禁地,所以平日里少有人来。

  有什么话非得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谈?真是令人不安呢。

  雨歇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上前还是退后。

  长久的无言相对,雨歇只觉得进退维谷,坐立难安。熬不住了终于想要开口打破这难言的沉默,要打要骂要宰要割全随他的便,只是不带这么冷冻她的!

  “雨歇,我向来不喜欢你……你知道。”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雨歇懵了一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么美好的环境……要不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要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啊!实在是……太失礼了!

  雨歇默了默,“我知道,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除了慕笙笙那瞎了眼的还一直说傅惜年对她特别之外,稍微有长眼睛的都看得到。他对她的怨念绝对不是一点点的强烈,若是真要算特别的话,也只能说是特别歧视……不,应该是无视。

  他慢条斯理罗列她的罪状,“你长得一般,并未有出彩的地方,资质差,偏偏又不肯努力,法力也不强,只想着得过且过,还时常惹麻烦,连性子都不是那么讨人喜欢。”

  雨歇沉默,你该是有多恨她啊!

  傅惜年转身看着他,眼里有隐隐寒光,语气平淡。

  “我一直觉得你配不上他,他原本是那样的一个人……而你的存在,只会拖累他。”

  被一刀戳中死穴,雨歇软趴趴地低下头,语气瞬间弱了下来,“我也不想……”

  他显然不想听她说那些无用的话,毫不客气打断她,“当年的那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因为你的缘故,他付出了太多。而那一些,本不是他该承受的。”

  雨歇很丧气,“我知道……”慕笙笙告诉过她。

  傅惜年盯着她,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慕笙笙告诉你,他为你毁了野水涯,是么?”

  雨歇盯着自己微微翘起的靴尖,“是……”

  他冷静地问她,“那她可有告诉你,他为何会去毁了野水涯?”

  雨歇的身体僵了一僵,只觉得浑身发凉。

  他收起眼底的一丝嘲讽,语气咄咄,“你可知野水涯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不管不顾毁了它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你可知他分明有上百种方法解除那禁制,为何偏偏就选了那最极端的一种?”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嘴巴张了张,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那你可知他分明那般担心你,为何会在那种时候抛下你独自在妖界不管不顾?”

  “……我不知道。”

  第一次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这样的辩解连她自己都无法信服。

  他靠近她,眉眼锐利异常。“你难道不想知道?”

  雨歇无意识地后退,浑身微微颤抖。她不是软弱的人,但是,此时却是畏惧了。真相被血淋淋地揭露在眼前那一刻的感觉从来都不是令人愉悦的,她已经害怕了。

  “傅惜年,你别说了……”她在恳求他。

  他却无视她的示弱,踩着她的痛脚不肯松开,“你害怕!你在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的!”

  她浑身都抖了抖,声量不自觉提高了一点,“傅惜年,别说了!”

  他步步逼近,下了结论,“雨歇,你在逃避。”

  他冷冷地压低眉梢,“你莫不是以为,你真的逃得了?”

  雨歇被逼得节节败退,直到退无可退,双手碰到那长着青苔的石碑时,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间,与他对置了一个方向,被他活生生逼到了死角。她深吸一口气,拨开他的身子。

  “傅惜年,我该走了。”

  她没有走成,傅惜年并没有想要放过她。他握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可以将她的肩胛骨碾碎。

  “你从来没有想过吧。”

  他冷冷地说,几乎要将人冻成冰块,“即便你察觉到了不对劲,你也从来不愿意去想是么?对于那些不相干的人,即便是死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根本就不会在乎,不是么?”他的语速并不快,几乎可以说是缓慢,那一字一顿像一把把小锥子,一下一下地敲进她的心里,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回荡。

  怎么会不在乎?怎么会不在乎!

  雨歇终于是被逼得红了眼,无患在体内嗡嗡挣鸣,“不要逼我!”

  她不是受虐狂。如果不是心里已经认定慕笙笙傅惜年是她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确实是她有错在前,理亏在先,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真的关心那人,有足够的立场来为他鸣不平……她断然不会这么委屈自己。除非她心甘情愿,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让她受委屈的人。

  她太爱自己。

  他轻嗤,缓缓松开她,站直身体,“你果然无情,懦弱又可悲。”

  雨歇闭眼苦笑,“我是懦弱可悲……即便你如今这样逼我,我都不敢动手让你闭嘴。傅惜年,你不是慕笙笙,你比她更狠,更懂得伤人。一千年前,你就想这样说了吧,何必要等到现在才说出来?你压抑了很久了吧?这又是何苦。你憋得难受,我等着这一天,心里也闹得慌。”

  他直言不讳,“我只想看看你还有没有心。”

  雨歇弯了弯唇角,有些自嘲,“现在看到了?你觉得我有心么?”

  “有,”他难得肯定了她一回,“但远远不够。”

  雨歇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一直为他觉得不值。这世上比你优秀的女子大有人在,他为何独独选了你?”

  雨歇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他挑眉,“我问过他,你可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她不想知道。

  “他说……她们再好,不及你万一。”

  傅惜年垂下眉眼,“他那时的表情,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会……”

  雨歇的手在衣袖之下握成了拳,“够了!”

  傅惜年压低眉,视线凌厉地扫过他,“雨歇,他不需要你的愧疚。”

  可她除了愧疚,还能给什么?

  他突然收回目光,“收起你的表情,我不是他。”

  “傅惜年,那样恨我的话,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你这样有意思么?”

  “没意思……我原本是想杀了你,送你去陪他。”他说得很直白,“可不管他在哪里,还是不是他,都不会希望看到你受到伤害。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雨歇无力地看着他,“傅惜年,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我一开始便知道会付出这样的代价,我……”

  “你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你会放弃当初的选择,眼睁睁看着你的师傅去死?”他冷然看着她错愕的表情,“雨歇,不要欺骗自己了。遑论在你心里,他至始至终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即便是相干的,谁又能比得上你的师傅?”

  雨歇倏忽抬头,声音克制不住有些发抖:“你……你那天也在?”

  “倘若我不在,便不会知道这真正的缘由……雨歇,是你和司命一起害了他。”

  “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雨歇闭上眼睛,掩住满身疲惫。“傅惜年,你想要说的我已经明白了。你若是觉得这样伤我能让你痛快点,你也已经做到了。我累了,今日,便放过我吧。”她从未想过要害他,但是最终,他却是毁在她的手上。这样的触目惊心,她的心里又何尝不难受?肉做的心是会疼的,她也不是铁石心肠,那人这样对待她,若是一点都没有感动,那也是不可能的。便是因为那一点感动,那一点愧疚,还有……那个他用命换来的承诺,这一千年来,他不好,她又何尝惬意过?

  做一只没心没肺的小妖不好么?她是多么希望回到从前,回到那段被瞒在鼓里无忧无虑的岁月。情爱最是伤人,不管是爱的,还是被爱的,统统在这场棋局中被伤得体无完肤。

  她不是圣母,她心里有怨……可是,她能怨谁?

  多希望自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可她偏偏不是。既不敢爱,也不敢恨。错的那人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她连找一个怨恨的对象都找不到。真是可悲得荒凉!

  无知的人,果然是最幸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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