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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也不知喝了多少,饶是她酒量甚好,也终于熬不住了,眼里的风景渐渐透了点光怪陆离。

  她心知不好,这酒味道虽美,再喝下去却是要让她出洋相的。

  这代价她可不愿付。

  她心焦焦地看了看月亮,又偷觑了一眼师傅,却发现他面色沉静,双眸清醒,丝毫没有醉意。

  这巨大的让人扛不住的差距啊!

  雨歇落了一把辛酸泪,瞧师傅那副淡泊严谨的模样,原以为自己好歹有一样是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没想到终归还是失策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奈何前浪遇到礁石,来了一个急转身,硬是一把拍死了后浪。

  “师傅,”雨歇扯着衣角,嗫嚅道:“你明日还要成亲,想必会很累人,今日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他看了她一眼,雨歇立刻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

  半晌,他道:“也好。”

  呼……

  “那雨歇就先不打扰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白玉小瓶,递到他的面前。雨歇一愣,呆呆地接过,待那温热的触感落入了掌心之际,才反应过来。“这是……”只一眼,她便认出来了,这味道对妖怪有天生的吸引力以及震慑力,根本骗不了人。雨歇的眼睛倏忽瞪大,语气禁不住讶然。“师傅你……你……”

  她很想问他是否知道了,却又不敢真的就这么贸然地问出口。最后就是“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只好讪讪地摸了一把鼻子,低声道:“这耗了你不少灵元吧。”

  潇若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并不能帮到多少,只是尽人事而已。”

  她又何尝不是在尽人事呢?可惜她的力量如此微薄,即便再怎么努力,能帮到他的也甚微。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够帮得到他?

  雨歇沉默了片刻,将那白玉小瓶收进了银戒之中,颔首道:“我明白了,谢谢师傅。”

  “无须道谢,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他的眼底很是深沉,看着她,说:“雨歇,当年的事……”

  “师傅!”她猛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力道之大,连这重逾千斤的白玉春凳也被带得一阵晃动。

  雨歇垂了眼,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累了,先回去了。”

  他看向她,目光灼灼,生生看进她的心底,似乎将她那些不愿说出口的心事统统看了个透彻。

  “好……”

  既然她不愿意提,那他便不提。

  得了首肯,雨歇头也不抬,径自离开,一路摇摇晃晃回了花落轩。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丛花深处,潇若回身,视线从那红木盒子上扫过,手指寸寸抚过盒上的浮雕花纹,终是停在了盒锁处。

  “咔嚓”一声,盒子被打开,胭脂红的软垫上嵌着两块合在一处的羊脂玉佩,尾端各垂了一段编织精巧的赤红流苏。

  潇若微微垂了眼睑,终是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

  月色正浓,紫竹林起了薄雾,染得这天地之间一片氤氲。

  并蒂莲,三生结,鸳鸯佩。

  狐狸在树杈之间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两只前爪抱着毛绒绒的尾巴。啧,也不知这姑娘是有心还是无心呢?

  总之,可真是够狠心……也够理智。

  连他,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阿玥一路分花拂柳走来,在凉亭前头止步,颔首轻声道:“师傅,方才青鸟来过,天界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亭中人放下碧玉杯,背影颀长,遗世独立,一身寂寥。

  阿玥并不愿意勉强眼前的这个男子,但是有些事情临到面前,由不得他躲避。他温声建议:“师傅,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不若先到屋里歇息一下。”

  他不答反问,“她何时离开的。”

  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阿玥并没有多少惊讶,垂着头回答。“子时。”

  潇若顿了一顿,“可说了什么?”

  “大婚将至,师傅还是早些休息,酒喝多伤身。”阿玥如实转述。

  亭中人顿了许久,终是未再说什么,拂袖离开。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必须承认,她在心虚。

  如果不是因为太心虚太紧张,她大可以等到婚事办成之后再离开。可是眼下,她还真是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感觉。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贺礼也已经送到,心意也已经表过,明日杵在那里也无甚作用,撑死了做个不怎么美观的壁花,实在是没意思得很,倒不如早早离开,虽然感觉有些对不住师傅,好吧,是很对不住!但是她已经对不住师傅很多次了,委实不欠这么一次。起码她还能够落得个轻松自在。

  人生,那是寂寞如雪的。

  雨歇觉得凑热闹这种事情,还是不大适合她这么出尘高雅的妖怪的。

  她躺在花落轩外不远的云水之间翻来覆去,眼见着寅时将至,东方晨曦初露,那边隐隐传来鼓乐丝竹之声,雨歇收拢手臂,身子懒懒地往下一斜,直直地扎进了下头的浓雾深处。

  此处是个禁地,虽然雨歇至今不明白它究竟禁的是什么?但是那周边封的结界却是实打实的坚固,一般的小妖进不来,不一般的大妖不愿来,平日也算是宁静得很。雨歇轻飘飘落在一处清幽的水潭边,潭面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白雾,好似江南女子身上光滑朦胧的白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以那潭子为中心,四围蔓延了一大片各色野花,地毯一样扑在高高低低起伏的山丘上。

  雨歇盘着双腿,坐在水潭边的一块完整的青石上,盯着那冒着团团烟雾的潭子,有些恍惚。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她就是在这里,为了逃出这个结界死乞白赖地赖着他不肯放。

  效果自然是极好的,她心想事成,终于逃出了这个困了她数十天的结界。但是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会斩钉截铁削金断玉地当作掐死当初的自己!直接绝了后患一了百了!

  想到那人,雨歇也慢慢收了心思。

  好吧,她还是不要到处乱跑好了。若是一不小心在路上耽搁了那么几年,她倒是无碍,反正妖怪的时间多得是,简直就是一点都不值钱。可以这么说,她穷得只剩下时间了。但是,凡人的时间却是短暂的很,区区几十年光阴。等她回去的时候,指不定那人连骨头都化成灰了。

  还是不要那么轻率的好啊。凡人什么的,哪像他们皮糙肉厚……呃,应该是身强体壮,肉体凡胎最经不起折腾了。

  雨歇叹了口气,反正眼下已经收集了不少紫竹精露,聚魂丹也因为师傅的原因多出了一大堆,他有生之年的分量也是足够了的,日后恐怕都不用她耗费法术辛苦忙活了。为今之计,倒不如直接将这些丹药给他,告知他用法,想来他也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应该不会误事。至于她,当个甩手掌柜的话,应该也不是太过分的事情……虽然她是想好了要终生饲养他了。但是偶尔偷个懒,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窸窸窣窣的碎响从身后的花丛之中传来,雨歇警觉回头,便见一只尖尖白白的喙从绒花之间探出,接着便是两只毛绒绒的前爪,一阵扒拉之后,一张精巧的狐狸脸钻了出来。

  雨歇痛苦地扭过头去,这货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狐狸扭着屁股,将自己蓬松雪白的大尾巴从花丛里扒拉出来,抱在怀中,一面清理着皮毛粘着的碎花碎叶,一面摇头晃脑地感慨,“现在这世道啊,做什么都不容易呢!啧,雨歇见到人家,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么?”

  雨歇头也不回,“不好奇,滚!”

  狐狸“嗷”地欢呼一声,蹦跶上去,用毛绒绒的小脑袋蹭了蹭雨歇的衣袖,“雨歇对人家还是一如既往的亲热温柔呢~人家好感动喔~”

  雨歇默默地揪回自己的衣袖,将身子侧向另一边,不鸟它。

  “人家可是给雨歇带来个消息喔,雨歇想听么?”

  “不想!”

  狐狸一屁股坐在地上,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惬意地表示:“聚妖幡什么的,雨歇听说了么?”雨歇心里悚了悚,便听狐狸意味深长地感慨道:“为了这场局,西天那边可谓是劳师动众,煞费苦心呢。”

  雨歇手一抖,倏忽转过身来,瞪它:“你什么意思?!”

  狐狸慢悠悠地说道:“看来雨歇还不知道喔~八十一劫的妖怪只差一只,就可以归位了呢。雨歇你猜,这最后一个名额,将会花落谁家呢?”

  这是在警示她了,她自然是能够听得出来。“确定了么?”

  狐狸幽幽道:“雨歇说呢?”

  狐狸直接说出的话尚不一定能信,这么婉转隐晦的,可信度就更低了。

  雨歇心里起了两分警觉,紧蹙双眉,目光灼灼,眼底像是烧起了一把野火,恶狠狠地盯着它,“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否则不下去了,她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妖怪,或许可以凭着几分旧时的情谊威胁一下狐狸,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威胁到司命辛君。

  狐狸丝毫不以为意,语气倒是难得正经了两分。“雨歇这般疑我,我可是会伤心的呢。”

  “……结果几时出来?”

  狐狸沉吟,“估摸着今日日落之前便有定数了。”

  雨歇沉默沉默再沉默,再也无法沉默了,陡然爆发,“那你他妈的还不快滚去给老娘改命!”

  狐狸娇羞了,“虽然人家是司命,但是人家本质上其实也只是跑腿的啦……何况,成为他命里的一劫,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呢。”

  不一定你妹纸啊!西游里的蛇妖有哪只是有好下场的?!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是司命,你必须要给我去改!去改!去改!去改!”她一把扑过去,揪起它的后颈,一阵猛晃,恶狠狠地磨牙,“否则老娘死也不会放过你!”

  狐狸胖嘟嘟的身子在雨歇手里晃得厉害,面上更加娇羞了,“原来雨歇竟是这般爱慕着人家,竟然是至死也不愿意离开人家呢~人家好感动好感动喔~”在触及雨歇越发难看的脸色之后,识时务地转了话题,“改命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要付出点相应的代价喔~雨歇愿意么?”

  “废什么话……”雨歇戛然而止,不对!这代价若是不问清楚,落得当年那人的下场,岂不是更亏!“你说清楚……”

  话还没说完,雨歇便觉得颈间一阵刺痛,眼前一下子便出现了重影,色彩一寸寸褪去,她手中的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已逃开了她的桎梏,趴在她的背上阴测测地笑,“既然雨歇愿意付出代价,那人家就勉为其难帮你改命好啦~雨歇可要记得人家的好喔……”

  接下来的话她只听了几分,意识陷入了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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