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我有禅榻,泊于浮华 > 11.漠漠路(一)

11.漠漠路(一)


  柳千相站了起来,淡淡道:“拿下。”

  我被暗卫一瞬捉住,挣而不脱。

  我这才想起,九五之尊,身边怎又会不藏着几个暗卫呢?

  被迫扔到了柳千相面前。我想象着我现在的样子,蓬头垢面,灰衣破衫,姿势趴跪,定是异常狼狈。

  这是我和他出事后正式第一次正式见面。

  如果忽视我隐隐发抖的身体,两人看起来都异常地平和淡然。

  脆音忽起,寒光一闪,一把长剑只指我面门。

  我看着执剑的柳千相,越发抖得厉害,不住地后退。

  突然一阵马蹄声起,一道白色的身影纷杳而致。翻身下马,竟是今晨被我打昏的狐狸。

  我感叹,能这么快爬起来追来,看来狐狸的身子骨比我想象中好。

  他头上绑着白纱,朝柳千相行礼:“皇上。”

  柳千相看了他一眼,放下剑:“你怎来了?”

  狐狸弯身道:“属下今日耽误了春猎,实在该死,特前来请罪。”

  “你来得正好,”柳千相看了一眼他受伤的额头,转而将手中长剑丢向他,“这儿有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妄图行刺朕,你替朕杀了罢。”

  我瞳孔猛地一缩,看着站在狐狸身后他,愈发抖得溃不成军。

  “为什么……”我实在太想知道。

  柳千相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我和狐狸。

  狐狸缓缓拿起剑,神色苍白,似乎异常吃力,终还是将剑端对向了我,一步步逼近。

  我不住地后退,身子一歪跌进了溪水里。早春的溪水刚由寒冰融化,自雪山流下,冰凉异常。刚炎热的身体突然跌进来,更是沁人。

  我如坠冰窟,冷得浑身颤抖。

  柳千相静静地看着,语气凉薄:“还不动手?”

  他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眼底是一汪寂静的潭水,冷而静。

  我退至瀑布边,巨大的水声让我感觉呼吸急促,仿佛有鼓槌一下下敲打着我的心脏。

  我大声嘶吼:“柳千相!!!”

  “呲”地一声,是利器没入肉体的声音,我低头看着这把刺入我心脏的剑,温热的血液染红了我冰冷的身体,寒冷的剑身上映出了我面无血色的脸。

  我看着眼前的狐狸,他的脸已被水流打湿,平日里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里,如今里面却有尖利的刀光,以及,一抹淡淡的痛楚。

  他低下了头俯向我,在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等我。”

  突然此刻,不知为何,我心中蓦地一阵轻松,身形一抖,仰了个空,随着湍急的瀑流,坠了下去。

  巨大的水声将我淹没,所有的物什渐渐消失,在跌入深渊之际,我心中满是苦楚与悲凉:如此这般了此一生,着实还是草率了点,不值啊,不值。

  ――――――――――――――――――――

  似在流沙里沉沉浮浮。

  头脑沉痛之际,眼前忽有光亮明明灭灭,影影绰绰。

  耳边有沙哑的鸟鸣声传来,以及,翎羽翙翙之音。

  突然一瞬,白光乍现,头脑忽有虫蚁钻咬,痛楚万分。

  我忽地睁开了眼,惊醒之余,冷汗连连。

  眼前的景物开始一寸寸变得清晰起来。

  土石墙,草灰壁,红窗楣,黑门框。墙面绘有泥塑,木柱现有雕刻。窗外有斜阳照射,房中物什,仔细看去,古朴而又粗犷。

  倒不似中原建筑的精细,颇有一丝异域情调。

  愣怔间,下了床榻,推开了木门。

  忽有大风穿堂而过,料峭寒凉。

  脑中如走马观花,幕幕往事,席卷而来。所有回忆一瞬涌来。

  临门而望,远处有冰湖雪山映耀着余晖,苍蓝清亮的天空中飞的不是鸟,是鹰。

  前事倒是想起来了,只是,我这是活着还是死了?倘若活着,这又是何处?

  我疑惑地将目光放在了从荒原逐渐滚滚而来的一处浓烟。

  金色的百里枯叶地,一道黄尘滚滚而来。

  近了,两个身影渐渐显出。身披着兽皮麻葛,脚蹬着毡靴,披散着头发,如同两只野兽。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他们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手中骨锥上刺的鱼“吧嗒”掉在地上。

  时间就这么凝固着过去了良久。

  风吹得我太阳穴生疼。

  丰蒙悄声问身后的狐狸:“我姐她,不会是傻了吧?”

  狐狸抱着一堆柴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可能,看她目光呆滞神色愚笨,颇像格木老村长家那个智障孩儿。”

  我望了一眼天,喃喃自语:“见了鬼。”

  ***

  西域这个地方,我儿时只在画册里见过,母后的口中听过。

  字里行间,心中浮现出的永远是一副冰雪茫茫之境,雪域高原间,有传说中银狐,也有山巅的雪莲。有星河皓月,有莽莽冰川。

  是一副极美的画卷,人人心之向往。

  事实证明,我能这么想,并不是不对。

  丰蒙每日将雪莲放在窗柩上,山上的银狐常常偷走隔壁拉姆姑娘晾晒的鱼干,每天入夜时,我穿着毛绒狼皮,望着窗外的星河皓月,烤着柴火,冻得瑟瑟发抖。

  母后没有告诉过我,画册里没有写过,夏天的西域,居然还这么……冷。

  除了讨厌的银狐,深更半夜,雪狼时常扣门,瞪着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

  我忙去摇隔壁的狐狸,狐狸翻了个身:“不过是因为你身上那件兽皮是雪狼幼崽的皮罢了,不用在意。”

  在它伤不了我的情况下,我是不在意,只是我的确很在意我的睡眠质量,这样的动响,除了大家,好像就我一个人没办法入睡。

  我只好采取了一些措施。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进了丰蒙和狐狸的房间,把他们的被子拿走了。母后说过,当你不开心的时候,最好让大家都不开心,只有大家不开心了,你才会开心。

  这句话很受用,当我与门外的雪狼深情地对视了快两个时辰后,狐狸哆嗦着来找我算账了。

  我看见他过来,奇怪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丰蒙呢?”

  狐狸的眼睛里染上了仇恨的影子:“他还没醒。”

  我说:“证明他还不够冷,你等我会儿,我这就去把他衣服给扒了。”

  第二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感冒了。他们开始谴责我的做法简直丧尽天良,毕竟大家都睡得着,就我一个人睡不着,那这就不是大家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反驳:“寡不敌众,少数人也是人,你们不能仗着人多就说是我的问题。”

  丰蒙流着鼻涕:“那你说是谁的问题?”

  我指着远处的山谷:“雪狼的问题,幼崽的死亡归根结底是物竞天择的法则,它意识不到就算了,还来恐吓我,证明这匹狼心理素质不行。”

  狐狸说:“你跟畜牲讲法则,是把我们都当畜牲吗?”

  我说:“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是有觉悟的。”

  丰蒙问我:“既然如此,姐姐有什么好法子?”

  我想了想:“把它杀了罢,它的皮毛很光亮,我正好拿来做个袄子。”

  两人很赞同我的办法,说这就亲自把我送去雪狼洞门口。

  我指了指丰蒙:“你去。”

  丰蒙大惊失色:“为何是我?”

  我很严肃:“因为你不去的话,我就会每晚拿你的被子。”

  丰蒙去了,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

  我很疑惑:“你跑回来的?”

  丰蒙:“没有啊,走回来的。我今天去雪狼洞口默哀了一刻钟,已经和它建立了友好的关系桥梁,放心,它不会来骚扰我们了。”

  晚上雪狼又来敲门了。

  我跑去拉狐狸和丰蒙的门,锁的死死的。

  ***

  记得以前丰国出过几个贤士文人,有的自命清高,一开始只是不愿与奸佞之臣同流合污,于是辞官回家抠脚。后来发展到不愿意和奸佞之臣生活在同一个城池里,说要隐居他乡,了此余生。

  可不知为何,这些人走的时候总是会让锦州城的老百姓知道他要走了,于是大家都觉得他们果然与那些世俗之人不一样,居然不喜欢荣华富贵,实在太不做作了。于是纷纷向父皇上书,让他一定为丰国去挽留这些高洁之士,父皇为此没少四顾鸡冠山,五顾牛尾庙。高薪高爵又请了回来。

  后来朝堂之上越来越多的人都说要逃离功利场,去追求自己心里的桃花源,集体辞职,跑得一个不剩。

  父皇那段时间天天睡到太阳西斜,早朝都不用去上了。

  我问父皇:“大家都跑了,父皇不急吗?”

  父皇说:“一会儿我就去城门口贴个广纳贤士的公告。”

  当天,许许多多的人连夜赶了过来,说心忧天下,还是放不下。

  我会父皇会心的说:“可见大家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之心还是炙热的。”

  父皇躺在桐树下:“不同人对名利声誉的追求各不相同,但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大多都是一样的。他们或许真的喜欢鸡冠山上的美景和安宁,但一定不会喜欢山上的蚊虫野兽以及漏风漏雨的房顶。”

  如今我身在西域,终于明白了父皇的这番话所包含的道理。

  有些美景偶尔游历一番就足够了,长期住在那里,再美的景也不如一顿美食和一件新衣来得妙。

  在锦州当乞丐尽管不光鲜亮丽,但有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倒也快活。

  西域不一样,在你发现它的美之后,也发现了它的寒冷、白熊、尸鸠、狼群和无尽的荒凉。

  我决定了,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


  (https://www.biqudu.com/86_86793/4803298.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ud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