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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炮豚(下)


  飞快地吃了饭,师父把李信也叫到这个帐子里来议事。到底他是范阳的旧人,总比我与师父要来得明白。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倒是对李信此人颇为欣赏,不光因为他能干,且因为他直爽,有什么便说什么,肚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

  李信也没因为师父的身份而有忌讳,只是干脆地道:“要说对幽州的熟稔,除了李都督之外,最熟悉的就是秦仪秦将军。不过秦将军此人……眼下他也在檀州,看样子是不愿意出来的。末将常在檀州,对幽州知道不多。只是知道我们范阳的驻军,除了至尊的虎符调动,便只有李都督的调令行之有效。幽州的驻军一向是秦将军在调派,因为他是幽州团练使……”

  “这意思是,秦仪非去不可?”师父不悦地道。

  “虽说范阳地界,幽州辖境最大,驻军亦是最多,因此幽州团练使的职权相对来说也比其他州郡大些。檀州可谓地界最小,且末将虽驻檀州,但檀州团练使去年末才辞世,朝廷的调令迟迟没有

  下来,末将……”李信虽未说明,但我知道他想说自己其实是叫不动幽州的军士的。

  先前有李冠英在,明令手下的军士要听我与楚煊的调派,但手下人也多是口服心不服。如今没有都督的弹压,哪怕师父与我是先帝遣来的,只怕也会有耍浑的人要倚老卖老不听指挥了。

  “幽州驻军多少?”师父问。

  李信快速算了算,“范阳以幽州驻军最多,九万人有五万在幽州。只是都督先前来檀州之时,为了求快,只从妫州、蓟州与幽州调兵。妫州离得还远些,只调了五千,蓟州兵还要防着奚与契丹作乱,也只调了一万左右,剩下的人全是从幽州调来才凑到四万人。眼下幽州,最多还剩了三万五千兵马。”

  师父冷笑一声道:“很好,没有将领的三万五千人对上蓄谋已久的几万突厥人,你道是有多少胜算?”

  我忍不住拍案道:“我再去叩城门,直到宁王点头为止。”

  “我们这里还有五万人,你去找他做什么?”师父睨我一眼,却并不是用的询问的语气。

  我道:“虽然人马是够了,可我们没有辎重,只怕幽州也匀不出那么多来,这一笔无论如何也需要让檀州救急。就算他们不给我们粮草,秦仪也必须跟着我们去幽州。”

  师父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与我和李信道:“我先带着大军先行出发,你二人带着一千人去叩城,到时候速速追上。”

  “末将领命!”李信连忙回答,语气不无兴奋。

  我亦领命,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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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师父便领着大军先行出发。我与李信点了一千人,向檀州去了。为了叩城方便,我特意要了一面大鼓两名鼓手跟着来。

  时隔近一月再次来到城下,心中真是百感交集。看着李信的神色,想来他也是差不多的心情。

  不过这一路来却不是为了感慨的。我收拾了心情,名鼓手开始击鼓。

  大约响了三通鼓,城墙上忽然传来异动。我抬头一看,只见城墙垛子里埋伏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个个挽弓搭箭,就待一声令下了。

  我凝神一看站在旁边的令官,却是先前我带来的一名校尉孙乾。于是我提一口气大喝一声:“孙乾你敢放箭?瞎了你狗眼的!”

  楼上的人听我忽然喊了一句,都是一愣。被我点名道姓骂了的孙乾连忙抢到前面来,大声道:“是……是霍将军吗?”

  “你以为是谁?”

  孙乾连忙转身喊了几个人出来,俱是我手下的人。他们看了我一阵,都兴奋地喊起来:“将军你回来了!我就说么,我们将军怎么可能会叛逃?”

  “你们白跟我这么久了,随便谁说什么都信?”我怒道。

  上面的几人都有些讪讪的,我却懒得与他们叙旧,又道:“开门让我进去!若是上面有令无论如何都不许开城门,就去请宁王出来说话。”

  孙乾几人商量片刻,遣了一名校尉去内城通知楚煊。剩下几人却还在与我说话,“将军你这么久都去哪儿了?对了李都督呢?怎不见他回来?将军带去两万人……”

  另一人骂道:“你没长脑子吗?将军带着两万人出城是打突厥去了……”

  “那李都督……”

  我冷笑一声,接道:“若不是李都督,只怕当晚我就命丧黄泉了。若不是李信将军,你们今日也

  见不到我了。”

  “狗日的,谁说将军叛逃了?看我不拔了他舌头!”孙乾怒喝一声。

  忽然城头有人喊了一声“宁王到”,几个骂得起劲的人忽地噤若寒蝉,纷纷推到后面,埋伏在垛子里的弓箭手又纷纷把弓拉满,直指城下。

  “城下何人叫阵?”楚煊身边站着秦仪,气势汹汹地喝问了一句。

  “大郦左翊卫将军霍徵加衔定北将军!”我高声道。

  秦仪愣了一愣,见楚煊并不发话,只好又道:“原来是你。叛国叛军之将,也敢说自己是大郦的将军!”

  我看到城上孙乾等几人踟蹰片刻,似乎想说话,但还是忍了下去,便道:“叛国叛军?不知道秦将军有什么证据?”

  “带着两万人马漏夜出城经月未归,不是叛逃又是如何?”秦仪道,“说起来……叛将李卓呢?”

  听他这么一喊,我不由得怒火中烧,厉声道:“住口!李都督的大名,尔等鼠辈也敢直呼?”

  秦仪愣了愣,才道:“都督?叛出大郦,他是哪门子都督?”

  “至尊可有发明旨定了他的罪?可有削了他都督之位?”我怒斥,“李都督为国捐躯,不得嘉奖也就罢了,还要被尔等污蔑,岂有此理!”

  似乎楚煊与秦仪不曾把这消息传出去,一听李冠英身死,城上的将士俱是窃窃私语。

  秦仪有些慌了,连声道:“肃静,肃静!叛将之言,岂可当真?安知此人不是突厥遣来散布谣言扰乱军心的?”

  “扰乱军心?”我不由得失笑,“闭城不出近两月,端的是稳如泰山。这军心,还有什么可扰乱的?难道还怕众将士成群结队地投奔突厥人么?”

  一直没有出言的楚煊终于开口了,冷声道:“胡言乱语!”

  我问道:“宁王殿下,我霍徵叛国叛军,旁人信了便罢,你也信了?我霍徵是谁?从三品的左翊卫将军,母亲出身范阳卢氏,师父是陈郡谢氏之主、安国公谢竣,姨夫是清河崔氏之主、权倾朝野的谯国公崔槐,表姐是当朝皇后!突厥许了我什么好处?是把可汗的位置让出来了?竟让我舍了这一切不要、为了一群蛮子、跑到不毛之地去叛国叛军?”

  城上一片安静。良久,楚煊才道:“正是因为如此,霍将军放着自己的大好前途不要,跟了突厥人,小王甚觉痛心疾首。”

  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实在不想与他多言。

  这时李信接口道:“宁王殿下,秦将军,末将的妻儿还在檀州城中,也总不至不顾他们的生死安危便跟着叛出吧?”

  楚煊不紧不慢地道:“昔日汉高祖刘邦为争天下,老父妻儿尚可舍弃,安知李将军不是像效仿呢?”

  饶是李信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剑眉倒竖,忍了又忍才继续道:“即便霍将军与末将是否叛出一事可以先暂且不谈,可突厥大军南下,兵分两路,还有三五万人直取幽州,王子都尔罕已然逃去与他们汇合。安国公已率兵五万去迎击,但粮草辎重尚未赶来,若是檀州不支援,幽州危矣。”

  秦仪大约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道:“休要在此危言耸听!别说突厥围攻幽州一事真假尚不分明,即便是真,有安国公率领五万兵马迎敌,还有旁人什么事?要真是贸然开城分兵去幽州,使檀州守备空虚,檀州才真是危矣!”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个答案,只道:“不需分兵,借足粮草便是。”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你们带走粮草,突厥再来攻城,檀州守军如何支持?”楚煊斥道,“还说不是突厥人的诡计?”

  这话真是没法再往下接。我一面暗骂自己从前真是有眼无珠,一面道:“好,就算粮草不借,秦将军也必须跟我们走。”

  “你什么意思?”

  李信道:“秦将军,你是幽州团练使,幽州的驻军除了李都督便只听你调遣。如今李都督不在了,你不去幽州,三万兵马群龙无首,如何迎击突厥人?”

  秦仪急道:“宁王殿下千金之躯,若是我离了檀州,大王的安危该当如何?”

  “檀州守了两个月,一直固若金汤,难道少了个秦将军便会被突厥的残兵败将击垮?”我冷笑,“秦将军,你以为宁王殿下如此无能?”

  即便秦仪本来没这个意思,被我这么一说,他也得罪楚煊了。一时没有别的话可讲,他竟连声道:“妖言惑众!众将士放箭,速速射杀这几名叛军!”

  城上的弓箭手都是一愣,尚在判断究竟是该听令还是该相信我们。见没人动手,秦仪气得亲自去抢弓箭。

  我连忙对李信道:“快,快撤!”

  李信也不犹豫,连忙道:“快走!不要被射中了。”

  话音刚落,秦仪松手放箭,一支箭羽便落在了我身前。好在我们带来的人不多,又都是精心挑选

  过的,反应极快,一见有不对,便立刻拨马后撤。

  有了秦仪带头,其他人也不敢再犹豫,手上的箭矢纷纷离弦,密密麻麻地朝我们射来。好在我们跑出够远,箭矢也射不到我们。

  大约跑出了一里多地,我勒住马,对李信道:“李将军,你先带着人走,我马上追上来。”

  “霍将军想……”

  “别的也就罢了,那秦仪,我绑也要绑来!”说罢也不再听他劝,策马就向回跑去。

  见我们走远了城上也没再射箭,弓箭手也大多撤了去,我独自一人杀了回马枪也没多少人看见。而秦仪与楚煊却也还没下城楼,还站在楼上眺望,确认我们是不是真的撤走了。

  我将马儿随意放在城下,摸到城墙根下,提一口气,便踩着城墙上的砖瓦往上跃。

  檀州的城墙并不很高,而我从前在外征战之时还爬过更高更光滑的城墙,这一点点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我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直到与守城的几个士兵打了照面,城上才响起一片示警之声。

  秦仪与楚煊吓了一跳,回身看着我,脸色都不好看。

  “霍……你是怎么上来的?”秦仪惊恐地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倏尔拔出佩剑,左手一把拧了他的胳膊,右手将剑架在他脖子上,半点反抗的余地也没给他留,才道:“爬上来的啊。”

  “伯英,你要做什么?”楚煊阴沉着一张脸。

  秦仪这边却高声叫嚷:“你要造反吗?来人!快护驾!保护宁王!”

  “秦将军,你不觉得……有危险的是你吗?”他也是个武将,力气并不小,一旦挣扎起来也不是

  那么好控制的,我还要顾忌着不能伤着他,真是十分无奈。

  楚煊冷声道:“快放开秦将军!莫要一罪未洗又添一罪!”

  “大王的奏章都递回去多久了?至尊治了我的罪不曾?”我冷哼,“至于秦将军……实在不好意思,好言相请将军不愿意,那也只能这样让你走一趟了。”

  “你带走秦将军,檀州怎么办?”楚煊清斥一声。

  我笑,“大王,话末将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突厥三万人囤积城外时檀州尚且能守住,眼下一群残兵败将,实在不足为虑,大王尽管放心。”

  楚煊忽地软了语气,央求一般地道:“伯英……我毕竟……不是武将出身,不懂调兵遣将也不懂行军打仗,若是突厥攻城……”

  我实在不想与他多说话,只是对城下吹了一声口哨,马儿便跟着一声长嘶。于是我也懒得再理他们,更不把周围剑拔弩张的军士放在眼里,只是拉着秦仪慢慢后退,一步步退到了城墙边上。

  “你要干什么?”秦仪大惊失色。

  我向他露齿一笑,“秦将军放心,霍某不会乱来,只是……怎么来的怎么下去罢了!”说完便提着他纵身一跃,往城下跳去。

  “啊——”秦仪的惨叫声简直要撕破我的耳膜。

  不过好在手里提着他,城上的人也不敢怎样,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提着秦仪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马背上。

  我反手将剑插回剑鞘,抓起缰绳几下将秦仪绑在马背上,又在马臀上狠狠拍了一记,也懒得看城上诸人尤其是楚煊到底是怎样的神色,便一骑绝尘而去,赶着追李信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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