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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红羊枝杖


  “诸位将军,突厥人又将兴兵攻城,各位以为该如何是好?”

  “末将以为,五千人守东门五千人守西门,剩下的人全都到北城门镇守。就他们那点人,咱们五万大军吓都能吓死他。”

  “末将以为,城上备滚石热油,一旦突厥人爬墙就往下倾,保证他们不敢再来。”

  “回禀宁王,末将以为各城门之前应当多布置些绊马绳、铁蒺藜之类的东西,管叫他们突厥骑兵也没有用武之地。”

  “如此甚好。李都督,你意下如何?”

  “但凭宁王定夺。”

  “那……霍将军呢?”

  帐中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我不好再神游,连忙整了整精神,随口回答:“大王所言甚是。”

  宁王轻咳一声道:“小王还什么都没讲呢。这样吧,方才几位将军所言都不错,但东西两侧城门也不可掉以轻心,五千人太过托大,还是各自领一万去吧。东城门一万西城门一万,剩下三万北门迎战。城上储备滚石与热油,箭矢要足。趁夜……便将几处门外的绊马绳铁蒺藜布置好,几个侧门也要布。”楚煊侃侃而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大王英明!”众人齐声道。

  “还有什么大事么?若没有,便散了吧。”楚煊淡淡一笑。

  范阳节度使李卓李冠英当先起身离去,其他人紧随其后,我略坐了坐,看着楚煊欲言又止片刻,到底也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面似男儿,心如妇人!整日就知道守守守!难道他以为把檀州守牢了,那帮北蛮子就会自己退回去吗?”豪放的嗓音一听便是李冠英。

  边上有他的亲兵劝道:“都督少说两句,这还是在……帐外呢!”

  李冠英到底弱了声气,仍道:“难道我说错了?”

  那个亲兵没敢说话,只是我路过的时候才低声说了一句,“都督并没说错。只是,主帅的话,谁敢不听?”

  他连忙回头看究竟是谁在同他说话,一见是我,却立刻冷哼一声,负手快步走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只得忍了。毕竟李冠英与师父差不多岁数,虽说出身并不很高,但是从大头兵慢慢被提作范阳节度使,可谓身经百战,在这一带也十分具有威望,不能轻易得罪。

  不过方才李冠英所说的,却也正是我所想的——难道死守檀州,突厥人就会自行退走么?这话拿去问三岁小儿都知道答案。

  到檀州小半月了,楚煊从未下过一次反击的指令,永远都是在守城、守城。听闻我们带了五万人马前来迎敌,李冠英喜得亲自来迎。除却各关隘必须的守备,他所辖九万军马便带来檀州四万,可见其杀敌的决心。只是楚煊偏不迎战,倒叫李冠英一腔热忱渐渐熄灭。人都来了,也没有再离开的道理,李冠英在此待得窝囊,骂上几句都是家常便饭了。

  楚煊的所作所为全然超出我的预料了,我以为他只是会犯纸上谈兵的毛病,再严重些也就是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他武艺低微又不会上战场,大不了对敌之时我再根据情况重新下令便是。谁知他竟紧闭城门半月不曾迎敌,并且看这架势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打算开城……那这打的是什么仗?

  我曾私下与他说过几次,他都是温温和和地将我驳了,“突厥遭灾,牛羊马匹冻死无数,实在是活不下去,才南下到我大郦来抢掠,这一路凭的就是一股孤勇,若我们与他们硬碰硬,即便是赢了,也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且让他们在城下叫嚣,我们只管守住城门,不让他们打进来,但也绝不理会他们,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这话乍听来是不假,只是一连半月不开城迎战,也不知挫的是突厥的锐气,还是我们自己的锐气。

  “午饭好了,开饭了开饭了啊!”远远地一阵锣响,有大嗓门的兵丁叫嚷起来。

  整天窝在城里又不活动筋骨,哪里有什么胃口吃饭?只是凌波给我带着的酥饼一早就吃光了,若是午饭不吃,下午真饿起来来没什么能垫肚子,也不得不去胡乱应付一顿。

  一想到凌波,顿时心情更糟——还说得胜之后便替她一家翻案再迎娶她,眼下这样,连仗都不曾

  打,更别说何时能胜了。

  还没走近去,隔着人堆我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腥膻油腻之气,只略略一想,便深觉不妥,忍不住拨开人群大步往里走。

  “霍将军来了?将军莫慌,属下留了两条大羊腿专门给将军,管够!”人还没走去,便听到有人嬉皮笑脸地叫我。我抬头一看,叫我那人是秦仪,李冠英的副手。只是就我这几日与他接触看来,此人贪生怕死油嘴滑舌,净会给楚煊溜须拍马,没的让我不喜。

  我皱着眉盯着他递来的烤羊腿看了半晌,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红羊枝杖1啊!”秦仪有些莫名其妙,片刻后又赔笑道:“啊,定是军中的伙夫做得太过难看

  将军瞧不出来了。不过将军也别怪罪,冀北的伙夫,自然是比不得长安的名厨,不能做出花来,但味道是不差的……”

  “哪里来的羊?”他喋喋不休说得我头疼,我连忙出声打断。

  秦仪被我问得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话,哪里来的羊?”我拔高声音。

  漫说是他,周围许多人都被我吼得一怔。片刻后,秦仪才期期艾艾地道:“听伙夫说……是,是猎来的……”

  “哪个狗崽子去猎来的?”我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震得我耳朵都“嗡”地一响。说话这样大声的,不必想,定是李冠英无疑。这几个人犯到他手里,只怕下场更惨。

  眼见李冠英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一双圆眼瞪得仿佛铜铃大,周围的人都大气不敢出,谁还会

  出声答话?我连忙道:“去把伙夫叫来,我有话问他。”

  早有几人见着情势不对拔腿欲逃,一听这话,便纷纷自高奋勇,忙不迭地跑了。

  李冠英瞪我一眼,很是不屑,我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李都督,稍安勿躁,此事还是要慢慢问才能问清楚的。”

  他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不多时,那伙夫便被带来了。听闻我与李冠英要见他,他吓得不轻,走来的时候都是哆哆嗦嗦的。

  李冠英很是看不惯,瞪他一眼便要吼。

  我连忙拉了他一把,抢先道:“叫你过来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有事要问,你要是老实回答便没你的事。如果敢撒谎或者隐瞒……”

  “小人不敢,绝不敢!”

  我指着那几只还没被分食的红羊枝杖道:“今日的午饭是你做的吧,那这几只羊是你烤的?”

  伙夫想了想,小声道:“是小人烤的……莫不是,这羊……烤坏了?”

  “谁给你的羊?”李冠英忍不住吼道。

  伙夫吓得瑟缩了一下,到底不敢隐瞒,连忙道:“是……是秦将军手下的几个清夷军2送来的!

  看样子……官阶不高,应该是普通的军士。”

  “你还认得那几人吗?”我问。

  “记得记得!”伙夫点头如捣蒜。

  不等我说话,李冠英便已高声道:“命清夷军所有没有军阶的军士立刻去校场集合!所有十夫长也去,把人看好了,少一个老子就找十夫长!”

  “是!”这一嗓子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连忙应了一声,四下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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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后,校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场上整整齐齐站着的,是八百清夷军普通军士,外边围着的,却有不少是不巡营不站岗不放哨的军士。

  李冠英站在高台上,脚边堆着并未分食却已然冷却的红羊枝杖。他的浓眉紧紧拧起,眉心压出一道深深的印记。扫视台下半晌,李冠英才高声道:“今日是谁出去猎羊了?自己站出来!”

  队伍骚动一阵,到底站出来五个人。

  “只有这几个么?都互相指认一下,如有包庇被发现的,好生掂量一下下场!”我一看那站出来的五人体格瘦弱目光躲闪,便知是被推出来顶罪的,不自觉地便代替李冠英发话了。

  又是一阵犹豫,陆陆续续走出来七人。

  “没有了?”

  “没有了!”其中一人高声回答,神色颇为不屑。

  李冠英冷哼一声,怒道:“很好!你们几个狗东西,自己去领一百军杖!杖完每人拿五两银子到

  我这里。”

  此言一出,不单是那十二人,便是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由得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一百军杖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是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的人挨一套也会丢半条命。何况军士的俸禄本来就少,五两银子或许是他们好几年的积蓄,李冠英说罚便罚,实在是狠。

  先前答我话的那人此时昂起头来,大声道:“敢问都督,末将等所犯何罪?为何要领罚?”

  “出去行猎,请假了吗?擅离职守,该不该罚?”军中告假并没有出去行猎一条,他们多半是没有的,即便是有,也只会另找理由,此时一旦说出来便是告假撒谎,依然会受罚。

  那人噎了一噎,到底还是壮着胆子道:“就算末将等擅离职守,却也不该罚一百杖。为何还要上交五两银子?”

  眼看李冠英就要冲下台去踹他一脚,我连忙拉住,插口道:“你们去哪里猎的羊?”

  “自然是山上!”

  “放屁!山上的雪还没化,哪里会有这么多野物出来乱窜?你再跟老子讲讲哪座山上有羊?”李冠英破口大骂。

  那人愣了一愣,到底还是嘴硬,“末将……这么多人一起进山,又都是会功夫的,猎到这么多,不足为奇!”

  我实在不能忍,呵斥道:“这样肉实的小羊羔,是会自己长在山上还会在雪地里跑的吗?莫不是你觉得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连羊也不认得了!”

  见他没再说话,我接道:“这种羊一看便是别人家里养的,也不是为了吃肉,只是为了养出一身好毛,到秋日收下来或做皮裘或拿去换银钱的。这羊还这么小你们便忍心射杀了,是要害得多少人家断了生路?”

  “亏你们还是清夷军,记得清夷军是何意吗?本该清剿蛮夷射杀外敌的箭矢,用来对准自己治下百姓家的牲畜,狗东西真是好大的出息!”李冠英越说越生气,“一百大板实在是便宜你们了!你们这样的军中败类,就该逐出清夷军!”

  “李都督怎的如此气恼?快消消气,把自己气坏了就不好了。”一个温和中还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楚煊闻讯来了。

  这下满场的人都赶着给他行礼,“见过大王。”

  楚煊一挥手,示意众人免礼,却向着我道:“伯英你也是,李都督一时气恼也不劝一劝。”

  “末将以为李都督说得不错。”我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反驳他的话。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楚煊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仍旧笑道:“哦?竟有这样严重?这十二人虽擅离职守去行猎,但也未造成什么伤亡损失,反倒是一心为了军中改善伙食,罚这么重只怕是要寒了人心吧?”

  他这话一出,清夷军中便立刻有人窃窃私语,我倒听见不少人是表示认同的。

  但李冠英却并不买账,想来也是气急,一点面子都不给,当下怒道:“清夷军来檀州是干什么的?是来打突厥的!不是来吃羊不是来行猎的!若是贪图安逸贪生怕死,那还不如趁早滚蛋,白白拿着俸禄吃着军粮还占了位置!”

  这一番话说得是十分不客气,且大家都能听出李冠英就是故意的,他对楚煊不满已久,终于借机发出一股火来了。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为李冠英暗中捏了一把汗。

  我都准备开口劝说了,楚煊却是淡淡一笑,“李将军此言差矣!突厥的确要打,却还要看怎样打。眼下突厥一路劫掠而来补给正足,又未遇到什么阻拦而时期高涨,实在不宜与他们正面相抗。待突厥攻城久攻不下,自然会乱了阵脚,那时候再打不迟。既然眼下无仗可打,底下的军士去行猎锻炼身手也无有不可啊。”

  “放你娘的狗屁!”李冠英勃然大怒,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别以为你是宁王你是主帅就能一手遮天!你贪生怕死,我李卓不怕!你就在这檀州城安安生生地窝着吧,突厥人……自有我李卓去杀!”说罢,便转身走了。

  “李都督慢些走!”我连忙要追。

  “伯英!”楚煊却忽然叫住我,“李都督气昏头了,你好好劝劝他。同他讲,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小王不会放在心上,请他放心。”

  我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一个字也不想理他,只是扭头朝着李冠英离开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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