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然后就见对方不紧不慢的用一口粥把嘴里的包子送下去，又擦了擦嘴后才波澜不惊的点点头：“对，我是。”
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又黑又亮，看过来的时候显得十足专注，只是里面似乎没什么情绪。
栾玉干笑一声，果断抱拳：“在……我是栾玉，两天前跟您打电话的武师。”
秦朗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片刻后突然轻笑一声，冲她伸出手，“幸会，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跟他握手的瞬间，栾玉突然就明白过来，之前在网上看到某些黑子为什么会用“衣冠禽兽”这样一个充满恶意的词语来攻击这位年轻的导演了。
秦朗乍一看上去似乎十分冷静自持，可一旦说起武侠电影的制作相关，眼底就立刻迸发出某种明亮的神采，灼灼逼人。
两个人就这么在一点也不高档的包子铺谈起了正事。
被问及对传统武侠电影看法的栾玉想了会儿才说：“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对于特效，尤其是那种夸张的后期电脑特效，我觉得十分没有必要，越少越好，当然能没有是最好的。”
“只要功夫下到了，仅靠威亚和鼓风机，再合理运用光线和自然条件，完全能够拍出一部高质量的作品……原本传统武侠片就不是依靠特效取胜的，用了那些，反倒喧宾夺主，叫人分神，没办法用心体会武打戏份里的精华了。”
说完，她又对秦朗笑笑：“您的《花》我看过几遍，非常喜欢，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跟您合作一次。”
这似乎已经成了固定的套路：
当你想得到一份工作时，一定会事先做些调查，然后向面试官如何如何的表达自己是怎样推崇他们的公司，或者是他们个人。
所以秦朗在听前半段她表达自己看法时倒是显得很欣喜，眼睛也闪闪发亮，可到了后面，眼中的神采反而黯淡了些，只是让栾玉继续讲，讲她对《花》这部影片的看法。
栾玉并不特别擅长揣度人心，眼下虽然敏锐的感觉到对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一时间却并不能判断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只得接着说下去。
“我只能说武打这块的，”她眨了眨眼睛道：“是真下了功夫的。”
紧接着，她便随口说了影片中几个武打动作，大部分却是细节，有可能观众看完几遍都不太会注意到的细节。
“就说反手剑那个动作，手腕是这么转的，”说到兴起，栾玉竟也顾不上吃包子喝粥，拿着筷子在空气中比划一下，又猛地往后一带，气势凌厉，“当时给您做武指的一定是个行家，稍微外行点的人估计都不会那么着，因为不够好看，可真要论起来，那么着杀伤力绝对是最大的，需要的时间也最短。”
栾玉不擅长使剑，可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她周围也有不少人练剑，其中不乏高手，大家长年累月的吃住在一起，对彼此的招数烂熟于心，哪怕就是硬着头皮模仿也能像个五、六分，更别提纯理论了。
直到这会儿，秦朗看向她的眼神中才算是真的充满赞许，信了盛名之下无虚士。
秦朗来扶廊已经有一周了，差不多是打从第一天起就听说这边出了个特别厉害的女武指，几个月就把一群大老爷们儿比下去了，难得人还长得千娇百媚的。
开始他并没放在心上，毕竟这年头不管什么人都能炒成网红，略平头正脸的去买包子，第二天就能被奉为“包子西施”；稍微有点才气的，又长得不那么磕碜的女的就能称为“美女才女”；随便放几张P过的照片，再唱一首不怎么跑掉的歌，就能给自己挣来“国民弟弟”之流的头衔……
那么现在雄性动物横行的武行突然出来一个三脚猫小美女，难免要有一群人主动跳出来追捧，名气多大也不意外。
然后今天两个人又这么巧的在同一家包子铺碰面，秦朗实在不能不多想。
不怪他自恋，一来他长得确实是好，二来他成名早，几个奖项分量又重，打那之后还没有任何一个华国导演得此殊荣，在国内也算独一份儿，饶是沉寂三年，眼下也多得是大姑娘小媳妇冲上来蹭热度。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秦朗对圈内抱大腿蹭热度的行为虽然不赞同，却也从未声讨，可这并不代表他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好在现在这种怀疑被栾玉的表现碾碎，已经随着门缝里挤进来的寒风消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栾玉并不知道短短几分钟内，自己已经经历了从被怀疑到确信的转折，只是觉得对方的态度似乎终于正常了，心头不由得一松。
武将什么的，大多还是直觉性动物……
后面栾玉去取了刀，跟秦朗去见了一位约莫四十来岁叫曲白的师傅，现场演练考校一番，后者也点了头之后，这份工作就这么定下来了。
曲字开头，又是做武行的，圈内人很难不往这些年风头正劲的曲家班上面想。只是秦朗除了介绍他的名字之外一个字都没有多提，曲白师傅本人也没有多说话的意思，栾玉也不好问。
只是到底好奇，回去之后栾玉上网查了曲家班的成员，果然从里面找到一位“曲白”。
这就八.九不离十了，不管是艺名还是真名，同一行同名同姓又差不多年纪的，应该不会这么巧有两个人。
不过曲家班行事向来有些霸道，假如曲白真的是曲家班成员，剧组断没有让外面的武师进驻的可能！
而且曲家班的风格追求写意，动作设计相当天马行空的夸张，而秦朗却是标准的写实风，两边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子，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栾玉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跟王涛和刘指说了之后，就准备过两天跟秦朗他们去给几个主演集训。
王涛倒罢了，自然全程送祝福，倒是刘指反应颇大。
“什么？”他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真定下来了？！”
之前虽然听栾玉这么说过，但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以为是小姑娘累了，耍耍脾气或是想歇歇也是有的，过阵子也就乖乖跟着自己走了，没成想这才几天不见，人家竟然真的找好了下家！还是拍电影的！
见栾玉不像玩笑的样子，刘指才真的急了，问过导演是谁后愣了半晌，急吼吼道：“小栾啊，这个电影也不是那么好拍的，你也别给外面的名头骗了，那个秦朗是得过几个奖，可这人太任性了，拍出来的东西没有市场的！这么着，你还是跟着我，咱也不用往远了去，就在扶廊，安安稳稳的多好，媒体也多，保准你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出大名……”
可任凭他说破天，栾玉也没有改主意的意思。
因为不管是从过去自己合作过的两个剧组还是工作期间接触过的剧组来看，影视城内的武侠剧不仅少，而且质量普遍不高，要么神神叨叨，要么挂羊头卖狗肉，总之与栾玉的心理预期相去甚远。
就算没有秦朗这个剧组出现，恐怕栾玉也不会继续在这边待着。
刘指这一劝就从早上到了中午，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大有午饭不吃也要继续下去的架势，叫栾玉苦不堪言。
她正暗中琢磨到底如何开口呢，那头秦朗就打进电话，约她出去吃饭，顺便见见剧组的其他人。
栾玉顿时生出一种解脱感，挂了电话后便跟刘指认真道：“刘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分分合合也是常态，来日方长，还怕以后咱们没有见面的机会吗？”
刘指听后心里发堵，心道虽说分分合合是常态，可分了之后合不起来的更多！
秦朗的大名他也听过，确实是位大牛，想必他拉起来的场子里也少不了能人，栾玉这一去……天晓得还能不能回来！
相处几个月以来，刘指发现这姑娘是个人才，学东西贼快不说，难得性格还沉稳，功夫也好，怕是得过名师指点。
之前在《断刀奇缘》剧组那会儿气氛诡异，大家闲着的时候也没个消遣，就有人提出过招。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凡是练武的人都有那么点儿好胜斗勇的性儿，饶是有栾玉这么个女的，也没碍着他们打起来。
第一个跟栾玉交手的是孙吉，那小子一开始还装绅士，出招之前还特么的出声提醒，结果栾玉非但不领情，还皱着眉头哼了声，也没使什么眼花缭乱的招数，直接一个冲击直拳捣在他腹部，给他整个人都打成一只弯曲的虾米，胆汁子都快吐出来，跪在地上半天喘不过气。
这一拳可谓稳准狠，没有半点虚张声势，干脆利落的令人发指，武术组几个老爷们儿眼睛都直了。
接下来的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刘指表示自己完全不想回忆，一群大腿比人家姑娘腰还粗的老爷们儿挨个上前演绎何谓单方面被吊打。
孙吉的腹部足足淤青了一个月，要不是栾玉手下留情，估计直接就送医院了，打那之后就受了打击，老远瞧见栾玉就绕道走……
丢人，太丢人了！
从那天起，大家看向栾玉的眼神就微妙了很多，要不是她年纪太小，估计就有人喊哥了。
此时刘指的心情非常矛盾，早就没了几个月前捡到宝的欣喜：捡到宝是好，可眼瞧着这非池中物，马上就要腾云驾雾，自己这边……压不住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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