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北野水渠

　　“叶大人，户部尚书梁玉戎梁大人求见。”殿官向芷鉴传道。

　　芷鉴站在凅源宫的门口，低头整理衣袖，对那传报的殿官缓慢回道：“让他在敬参殿坐坐，我稍后传他。”

　　殿官听令退下，芷鉴迈入凅源宫，我随即从屋脊跳起，俯身投入正殿外一簇青松从中，伴着歌声颠荡着树梢来引人注意，芷鉴闻声转头探望，一眼就看见我藏在层翠中轻巧的身躯，他若带笑意，对我拂袖而招，我轻快飞身落在他的肩头。

　　他带着我迈过门槛，走入凅源宫中，轻声说道：“今日看你变化小巧，为师也好带你看看奉常殿的精绝之处，你且注意，此处清净无染，你不可乱羽扑朔，也不可攀爪擒物，更不可喧闹无束。一切听令行事。”

　　我坦然点头，心想奉常殿又中哪里不是这样的呢？

　　芷鉴朝凅源宫的深处走去，他打开几道暗门，通入殿下石阶，随他渐渐深入，步道渐窄，声响渐无。

　　我周身所感，眼中所见，皆沉浸在昏暗幽邃之中，脚步声在寂静的道路中传响，让这一切更显清奇。

　　就像穿越鞍桥下的石洞，我们在一个环形的深密空间里缓慢前行，拱壁光华柔腻，湿润如滴水钟乳，望之幽邃异常，通径而去，脚下之路窄如竹筏，脉脉凉飒拂面而来，不知其通向何处。

　　又过百余步，方见得深暗中波光玄现，再近百米，便能发现，此光原是由泠泉荡漾而出。芷鉴走近水流源头，驻步静默，饮望流瀑，沿涟拜仰，意念深沉。

　　我站在他的肩头细细观看，只见灵泉汇处，甘霖霏落，流水声外，再无杂音。芷鉴驻足沉默，呼吸静缓。

　　此景美妙至极，让我欲赞无言，唯有悄然矗立……

　　时光如水，潺流聚散不知多久，芷鉴拜别此景，携我离境回尘。

　　出了几层内扉，回到正殿凅垣宫中，外面已有殿官在此恭候，他们见了芷鉴，行礼后忙道：“叶大人，梁尚书已在敬参殿中恭候多时，不知您何时传唤？”

　　“接过来吧。”芷鉴说完，殿官颔首答应，转身疾步出去。

　　我此刻闻了些世俗之气，方才敢出气吭声，贴着耳朵问芷鉴道：“师父，方才那处好生幽密，又藏得那么深，不知有什么玄妙之处？”

　　师父听问，蔑然道：“与你说过，只可观看，不可探寻，这会儿就不要多问了。”

　　他这语气使我不敢多言，我闭上嘴，老老实实站在他肩头。

　　“我将议事，你且寻处退避。”芷鉴将要上座，在阶前对我说道。

　　我听令拍翅而起，正要向外飞去，忽见门口人影移来，便扬身缀入罗幔褶中遮蔽，刚挂稳身子，就看见两名殿官恭引着梁大人走入凅源宫内。

　　梁玉戎进来后先向芷鉴行礼问候说：“国相大人，梁某久未参见，不知近来一切可好？”

　　“都好，”芷鉴笑笑说：“总以为你早该来了，不想等到此时。生怕未得交代，怠慢了你家晚辈。”

　　梁大人听了，汗颜回到：“国相大人言重了，予柔一职，本该勤勉供奉殿中诸事，岂敢劳烦大人操心。梁某此番前来，是因前日与圣上商议北野水渠与西北商道之事，尚有些难以定夺的地方，依圣上的意思，此等工程皆要周全到奉常殿中的需要，故而特来向叶大人请教。”

　　芷鉴听过，沉默片刻，道：“北野水渠那边，我已有些听闻，但现在事物都没呈上来，还不敢轻下判断，而西北商道又对国中财帛财帛关系重大，叶某更不敢谬然谏言。”

　　梁大人谦谨道：“叶大人顾虑周全，梁某特来此处，只因圣上听闻北野水渠活擒水鬼，似乎想在此事上多下功夫，继续延长北野水渠，故谴梁某来奉常殿中，与叶大人商计计划，也好早些做出决定。”

　　芷鉴仔细听着，片刻思计后方道：“叶某也知此事在圣上心中分量，更能体会梁大人心思，此事我先记下了，等日后有可信之凭时，必当向圣上递交参策，不再使梁大人为难。”

　　梁大人拱手谢道：“梁某无才，让国相大人劳心了，只是对这两件事宜，户部上仍有些不情之请，万望叶大人许我多说几句。”

　　“还请梁尚书直言不讳。”芷鉴说。

　　梁大人稳了稳，道：“北野水渠已将水引至袁车城中，灌溉所用，已然充裕，不必再多修筑。复观西北商道，此处虽有守兵驻留，但只是守护官寨安稳，不能方便商贾往来。域外诸国，民风彪悍，非我礼仪之邦可以沟通，大昱商旅来往此处，多遭贼寇劫掠，致使西北贸易匮乏。虽然能够买卖获利，却鲜有人原意冒险求财，境外流寇常出戏言‘昱儿好嫁（价）不胜娶（取），鞭下娇驹颤卧铃。’此类混话。不仅夺了我朝钱财，还毁我大昱国之威名，此种劣行不可放纵，万望叶大人能向皇上呈表。”

　　芷鉴低首，覆膝而叹：“关外暴徒，祸乱已久，是不该姑息纵容。梁大人担虑之事我心中未尝没有记挂。如今域外兵马强悍，着实不可让他们过分猖獗。但看圣上建造定海塔的心愿，谁又胆敢怠慢。你今日嘱咐的，叶某皆已牢记于心，等我遇上适合的时候，再呈表圣上，所言方能入耳。”

　　梁大人闻言喜形于色，连声称谢道：“能得叶大人此言，也不枉我梁某斗胆入殿了。”

　　芷鉴呵呵一笑：“你今日前来怕不止为说这些。若就此请您回去，大人心中怕还是觉得有些差漏吧。”

　　梁大人闻言，骇笑不答。

　　芷鉴复说：“辛予柔授奉常殿司花一职，常日驻守奉常殿后院之中。”

　　梁玉戎闻言，面无杂色，淡定回道：“此处甚好，谢大人如此关照。”

　　芷鉴笑说：“也并非有意关照，我奉常殿胜景不在御甲敬参两翼，孔雀展尾的丛岁园才真是集宝之地，我见辛予柔灵秀非凡，与那景致最能匹配，所以才将她安排在此，好让那秀丽花木颐养着她，不必使她在惹眼处恪谨伺候，消怠了女儿家淳淳天性，也免得日日与人讨巧，有损梁大人颜面。”

　　梁大人听过，强挤出一些欢颜，谢过芷鉴。

　　芷鉴笑而起身，走到梁玉戎身边，低语一句：“院中清净，梁大人常日案牍烦恼，正该去那儿散散心。”

　　梁玉戎拱手一拜，芷鉴将他送至廊外，作揖相别。

　　我看见梁大人向后面走去，便飞到芷鉴身边，停在雕栏上喳喳叫着，芷鉴转头过来，未等我先开口，便下令道：“去丛岁园里，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心中也有此意，只是不敢言语，因他这句命令，立即拍翅绕去辛昭祀奉的后院。更先于梁大人一步。

　　此时辛昭正立于林下，勾着花枝触嗅，闻到人身渐近，忙地弹指抛花，避匿一旁，待看清是梁大人的身影，方才步出丛林，向他行礼。

　　“舅父大人，入殿以来许久未见，辛儿日夜记挂。不知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你这可有地方能够小坐？”梁大人道。

　　辛昭点头，将梁大人引到丛林深幽处一处陵石雕凿的冷台旁坐下。

　　梁大人先说：“方才我从叶大人那得知，你如今常在这儿司花，但见此处清幽偏僻，可有人与你作伴？”

　　辛昭回道：“殿中司花者，只有辛儿一人。”说到此，她不免哀叹一句：“虽是清雅，不时亦有些冷淡之情。”

　　梁大人颔额不语，少时方说：“此职本该清净，莫多思虑，叶大人近来待你如何？”

　　辛昭闻言。蕴泪不答。

　　梁大人不再追问，辛昭见状，稍缓悲伤，自怜道：“舅父大人，辛儿自入殿以来，寡言少语，鲜露形迹，不知为何，叶大人似乎初见时便对我有些蔑意。辛儿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梁大人沉思片刻，抬头看着辛昭，眼神中常有的熠烁也不见了，只是缓缓说道：“叶大人之心，切莫轻揣，你只消记得，他赞爱勤谨，不喜浮浪行径。且他方才在殿中，也夸过你性情灵秀，要你在这后院颐养心神。你就依他此言做事，不必过多思虑。”

　　辛昭拭泪点首，少时，复又问梁大人道：“舅父大人，辛儿近来的听闻一事，更添烦忧，不知尊亲可否赐教？”

　　梁大人问说何事，辛昭便答：“辛儿近来听人说，这殿中曾有一女，名叫林江羡的，似乎和我容貌相似，舅父您可知道此人？”

　　梁大人貌若寻忆，少时方回道：“林江羡？这名字我倒是有些映像，模样却没见过。她应该是几年前这奉常殿中与圣上最亲近的人，不过后来去世了，宫中也就无人再提起。此事你听谁说起的？”

　　辛昭低头答道：“暗地里听到些议论，也不敢追问，只能向您请教了。”

　　梁大人点头不答，辛昭也不再多说，转而关心道：“哥哥近来可好呢？”

　　梁大人回道：“他近日守在家中，还算不错。”

　　辛昭道：“现在想来，还是家里最好，不像宫中……”

　　话未说完，梁大人道：“辛儿你也莫过分记挂旧事，你在这殿中，多也不过一年，若有不适，日后回去便可，如今安心在此，多识些礼数，日后也有许多好处。”

　　辛昭闻言，只得静静颔首。

　　梁大人见状，又鼓舞了几句，然后就独自离开了。

　　我见二人散了，便飞回芷鉴身边，意欲将他们对话传达。

　　芷鉴此刻正在殿外与殿官们说着些什么，见到我也不予理会，我识趣不再上前，早早回到伏鹿坪中，安静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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