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空谷藏情

　　庄赋见我有心修炼，也就安安静静地不打搅我。

　　他白日照常外出，回屋后，就仔细归整那些从山中采回来的奇珍异宝，然后照着它们的样子写写画画，待到红阳西垂，才把我唤到身边，挠着我的耳根，询问我今日修炼得如何。

　　我自觉收获不大，忏愧地向他汇报，他听后没多评价，只说我在家中闷了一天，怪没意思的，也该出去透透气了，我低头不语，担心他这是想赶我出去。

　　我目光悲伤，嘤嘤地呜咽着，庄赋俯身一抱，将我夹在怀中，推开门，走入徐徐晚风之中。

　　我望着夕阳的尽头，绝望地长啸了两声，庄赋嫌弃地别过脸去，等我口中喷出的热气散尽后，才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你也是没见过世面，小小一个赌局，吓得你心神不宁的，我不在的时候，你都琢磨些什么呢？”庄赋逗问道。

　　“我怕你会输啊！”我焦急道。

　　“有劳你操心，但我并不怎么着急。”庄赋回答得潇洒无忧。

　　“你有把握？”我兴奋得伸长脖子，鼻尖几乎要触到他脸上。

　　庄赋立刻双手把我抱起，面对面地戏谑我道：“我虽然没把握，可是急也没用啊，你能因为我着急而变成人吗？”

　　我耸着肩，脑袋无奈地耷拉着。

　　庄赋把我放到地上，自己随意行走。

　　我见他表情平静，不像是要将我抛弃荒野的样子，便安安顺顺地跟着他前进，不多久，山势高起，视野开阔，在树影环饰的远方，一片月光洒地。

　　庄赋缓步上前，凉风吹袂，清光透衫，风流一身俊逸。银河之上，蟾宫垂露，溅起一地星光。

　　我看得荡然生情，抖开白毫如云，跃向庄赋身前，可谓是，仙郎入灵台，瑞兽纵云梯，青空深寂，天人同歇，明月良宵，可有佳话？

　　“这倒是个清爽之处。”庄赋被晚风吹得惬意，面色欣悦道。

　　我坐在他身旁，只觉四下安然，唯有我内心忐忑，低着头，只怕错过他清逸神貌，略抬头，又恐天上月神偷笑。

　　我颔首不语，悄悄挠着地上的沙土，庄赋的声音像是有磁性一样，让细小的砂砾松也散不开，只听他说道：“有些修行者，苦行一世也没有成就，正当要抱憾终生时，忽遇见山中洞府，碧阶通天，丹霞紫云，冉冉而出，于是寻径而往，乃至于通达圣境，由此一夕得道，上升天阙，位列仙班。可见修仙是要讲究机缘的。”

　　我侧过脸去窥探他的神情，小声说道：“做什么不得讲究缘分呢？”

　　庄赋朝天一望，复又放眼远方。

　　他在这霁月光风中沉浸许久，忽然畅快说道：光寂天地闲，影荡万壑渊，灵霄未眠夜，拂云寻女仙。

　　未等我反应过来，又听他招呼我道：“小狐狸，你就在这打个野狐禅吧。”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见他一眼朝我看来，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回应……

　　“好……”我呆呆地看着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只得朝那远方看去，但见那月照空山，清气怡人，便也学他话语，念个顺口溜给自己鼓气：“此时风景正好，似有仙气萦绕，若在此处修炼，兴许一夕得道。”

　　庄赋见我有所准备，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步伐潇洒地走开了。

　　我独自深吸一口仙气，随着风声林籁，走入一地月华冷霜之中。

　　由于感觉自己身处于庄赋的视野之内，我行动软款，垫着脚尖，十分优雅地停在道场的中央，然后坐定身形，聚合灵气，虚目抬头，仰观太阴。

　　起初，我装模作样的，还有些不太自在，直到用余光瞄到庄赋已走进树林子里时，我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些。

　　但身体仍不敢松懈。

　　万一他在偷看我练功呢！

　　此时秋风已凉，寒露微凝，黯云退却，众星皆明，正是修炼的好天气。我将头一望，瞅准月亮，身子坐得端端正正，让外表经得起赏看，待我信心满满时，这才开始对月观想。

　　希望在这天地晓畅之处，阴阳转换之时，我能够顺应时机，转畜生而入人道。

　　我对着月亮望啊望，心中景致也多了些皎月繁星的光彩，但却并未得出更多深意。坚持了一会，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摆幅越来越大，脑中全是乱七八糟的妄想。

　　不多久，我周身逐渐松懈，脖子也垂了下来，正烦躁，忽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晃悠，看见庄赋正在一旁发笑，既如此，我也不需要再装模作样了，一屁股在原地坐实，抬眼转珠地望着庄赋，等他奚落。

　　庄赋蹲下身来，手指伸进我脖颈后的绒毛中，在肩颈至耳根那一块揉捏起来，我浑身一阵舒爽，不由得眯眼吐舌，耳尖也微微颤动。

　　庄赋瞅着我这幅德行，不免打趣道：“这野狐禅，怕是老虎狮子传授给你们的吧？哄得你们都入定了，它正好轻松下手。”

　　“谁敢听他们的，只怕是我们狐狸内讧时自己传出来的。”我埋怨道。

　　“倒有可能。”庄赋也被逗乐，揉着我的头说。

　　我虽知道他在说笑，但如今赌局在前，不可太过嬉戏，于是又认真说道：“也别乱猜了，或许是我定力太差，不能稳住身体，所以体会不到这个野狐禅的功效。”

　　庄赋摇摇头：“不关定力的事，总这么仰着脖子，不出一会儿，头就会晕，眼神集在光中，须臾便会离散。若是勤加修炼，保管周身是病，就算化得了人身，也会绉出个惊奇的体态！怎敢自称狐仙？”

　　我暗暗称是，这个神功总共练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身体已百般不适，只怕这修炼之术真是以讹传讹，辗转到我耳中。

　　“也许是因为这传说既简便，又正好应和我们狐狸喜欢望月的本性才传开的吧。我听闻，的确有狐狸凭这法子修成仙家的，但因它们幽僻独居，若有诀窍也是秘而不宣，其中真谛，怕是鲜有透露。”我对庄赋解释道。

　　“那你见过狐仙吗？”他问。

　　“耳中常闻，眼从未见。”

　　“这么说来，那天方相带的几只狐狸就是你见过道行最高的咯？”他又问

　　“若如你说的，它们已经能够变化为人，那的确就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狐狸了。”然后我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它们的修为？”

　　“以后再告诉你，如今你还是要继续修炼，”庄赋回道，转而又说：“依我看，这野狐禅的修法，或许真假杂糅，修习时应去伪存真。”

　　“说的极是！”我连连赞同，复又问他高见。

　　庄赋想了想：“你只要牢记你心中化人的念想，望月色映在心中，冥思感怀，身形舒坦就好。”

　　我答应了，若按他的要求去做，倒也更加方便，于是心里很是轻松，就在月光下，和他玩耍休息了一会，再重新按照他旨意修炼。

　　我这回没有一股脑地盯着月亮傻看，只不过平静地看了几眼，少时，心中便有如光风霁月，流云自如，颇有些飘然而起，扬袖轻舞的意态，美妙得使我沉湎……

　　不知多久，身体渐觉疲软后我才从此感觉中退脱。

　　此刻星辰的位置已有了些许倾斜，我回头看庄赋，他已安静得与幽深长夜契在了一起。

　　但我知道他在等我，于是跳跃过去，欢喜地跟他讲讲我刚才的感受。

　　庄赋听了我一番欢欣鼓舞的描诉，便欣慰地说，此法还是算得当。

　　于是接下来这几天就依此法修行，不久，我的心智似乎已经偏向人类，但是，身体上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还是那么毛手毛脚的，哪像自己幻想时的仙姿飘逸。

　　一阵哀伤袭上心头，恼得我嗷嗷地悲鸣了两声。

　　这是畜生道的咆哮。

　　我意识到自己的修行陷入困境，便把胜算寄托在了庄赋身上，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晃悠，提醒他多多用心。

　　但他却对我的焦虑毫不在意，反倒是更专注于那些，他常常把玩的奇怪事物。

　　以前他多是在纸上涂涂写写，这几天已经放下了纸笔，经常用鱼骨刺挑着些看都看不清楚的精细东西反复琢磨。我问他这些是什么，他不回答，只叫我安心修炼。

　　我说累了，不知道该往哪练了。

　　他就回道：“狐妖狸仙之态，较之其他精灵，胜在目有神光，转眸时亦仙亦兽，缥缈风流，让人难以捉摸，为了你以后能成为一只神采非凡的狐灵，这会儿就先练练眼神吧！”

　　练眼神？

　　你是要我勾搭云雀还是吓跑猎豹呢？

　　听他这样说，我心凉了一大半，如此含混马虎的回答，根本没有个积极应对的样子。这样下去，别说几天后化人，就是连个人模狗样，我恐怕都装不出来。

　　我急得打转，甚至开始觉得，或许他根本就是喜欢独居，早已厌烦了我这样一只蹭吃蹭喝的狐狸，又碍于自己济世护生的伟大形象，不好主动撵我离开，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将我抛给方相，好让他回归到一人的独居生活。

　　想到此，我不由得心生怒气，看着他的背影，进而更加深入地猜想：“你不和方相交易，只是因为不愿暴露出自己贪财的本性！”

　　我气得喘气，但见他还在那无动于衷，更恼怒抱怨道：“你这般装模作样，若我真被方相带走了，必定先咬烂我的小窝，抓坏你的座椅，在你的被子上滚下一堆白毛，再用尿渍在你写了厚厚一摞的宣纸上留下记号，以证明这个地方我曾经来过。”

　　庄赋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四周的桌椅床被也依旧静悄悄的，宣纸干净整洁，散发出檀皮的清香。整间屋舍，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唯有我像根毛刺一样立在这儿，怒火中烧地怨天尤人，想着想着，我鼻子渐渐有些发酸。

　　我打了个喷嚏，甩耳扭头不再看他，毕竟练眼神要找个彼此能对上眼的，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能够搭戏的……


　　(https://www.biqudu.com/63_63242/3666423.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ud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