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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三节


  梦晓身上全是洗菜水,头上还顶着几片有黄有绿色的烂菜叶子,唯一的那条肥大的四角裤也湿漉漉的,不仔细看就跟赤身裸体没有任何区别。他感到左边眼眶疼的连带着太阳穴突突直跳,身上本来无足轻重的小伤口也被洗菜水蜇得钻心的疼。但是,梦晓顾不上浑身的疼痛与出奇的尴尬场面,弯身急忙护住了胸前的书包,唯恐那些崭新的课本被淋湿了!

  孔灵一脸惊恐倒着碎步的急忙跑出了小院:“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啊!”

  可是,对于梦晓而言,这一盆洗菜水跟刚才的暴力事件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刚刚离开大院生活,满怀热情的迎接新生活,这可是步入中学的第一天啊,也是自己真正开始面对所谓社会的第一天,就面对一种这样特殊的洗礼方式,就是这般的毫无防备,更是如此的尴尬与狼狈,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但是梦晓此刻毫无怨气:“没事儿,没事儿!没关系!是我不该站在你家门口!”

  面对如此有礼,以怨报德的人,孔灵反而错乱了,她专注的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少年,标准的地安门“板寸”(注:短发、寸头;地安门路口有一家八十年代很出名专剪寸头的小店),浓眉国字脸,眼睛不大却显得万般沮丧,笔直的鼻梁显得一身正气,鼻子下已经长出了浅浅的胡须,很浓密但很柔软。眼前的男生此刻十分落魄,身上脸上带多处伤痕,而且这一身穿着显得尤为滑稽:“你怎么……怎么穿成这样啊?”孔灵难以掩饰内心的好奇,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难道是遇到了梁山贼人了吗?”

  梦晓低头翻开书包看了看里面的课本,确定没有被水打湿。这才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遇到贼人了不假,但不是梁山的,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少、毫无缘由、根本就不讲江湖道义。”

  孔灵伸手在梦晓的头上、肩上拽着散落的菜叶:“你是哪儿的?怎么站在我家门口?”

  “嗯……放学,路过!”梦晓刻意回避了孔灵的问话,并没有全部回答,因为自己不敢确定,这里的人们是不是本身就从骨子里反感他这样的部队院子弟,或者更准确说是不是专对H院的人们充满敌意,可是这样的敌意源于什么或源于何时呢?

  “梦晓?!”因为姐姐迟迟未回,孔刚推开院门走了出来正好看到梦晓:“姐!他叫梦晓,H院的子弟,也是我同学!今天上午我们刚认识。”

  梦晓其实对孔刚并没有什么印象,今天是第一天入学,梦晓只记得班里有四十三个同学,何况以自己这样较为孤僻的性格,更不会对其他人那么仔细的留意了。他只是对着门口的孔刚点了点头:“你好!”

  “噢!既然是你同学,那就请到家里来坐吧?”孔灵伸手抓住了梦晓的胳膊说道:“你进来洗洗吧!看这身上都被我弄脏了!”

  “不用!不用!”梦晓试图挣脱开孔灵的手,脸涨的红红的极其害羞的说道:“我回家洗吧,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孔灵没有松开手,一脸认真的说道:“一点也不麻烦!都怪我,再说了,你穿成这样怎么上街啊?还不得被人当流氓抓了啊!”

  孔刚也笑着附和道:“就是,你这样走非被当成流氓抓起来不可!”

  梦晓坐在一棵老黑枣树下认真的环顾着四周,这是一处不大的院子,一排两间朝南的房子,一排朝西的房子,其中一间居室、一间厨房,梦晓从小就住在楼房里,平生还是第一次身临其境的感受着一个平房的院落,这感觉从没有过,即新鲜又陌生。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说过,住楼房长大的孩子与住平房长大的孩子是有本质区别的……到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这所谓的本质区别到底在什么地方?如今在梦晓看来,其实平房也挺好的,有一个小院子夏天可以乘凉、秋天可以打枣,到了冬天还可以储存点大白菜和蜂窝煤之类的,唯一的缺憾就是要到胡同的公厕解决问题,到底还是没有住在楼房里那么方便和卫生。

  孔灵递给梦晓一条粉嫩的毛巾:“给,先擦擦脸吧!”

  那毛巾肯定是她自己用的,刚刚将毛巾放到脸上,梦晓就闻到了一种特殊的香气,多少年以后梦晓才知道那是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有气息,梦晓没有用毛巾擦脸,慌忙又递回到孔灵的手里,出于礼貌和严格的家教,他懂得绝对不应该去用女孩子的东西:“不用!不用!我直接洗洗就行了。”

  冰冷的自来水让脸上的伤口显得更加疼痛难忍,梦晓不觉放缓了洗脸的速度,牙关咬得紧紧的。他紧皱着眉头希望这疼痛可以尽快过去。

  孔灵转身进了朝南的一间屋子,从房间里取出了棉签、碘酒和紫药水:“来,我帮你擦点药消消炎吧,别再感染了!”

  梦晓挺直身体静静的坐在凳子上微微闭着双眼,任由孔灵为自己清洗伤口。孔灵用棉签轻轻的擦拭着左边眼眶上方的伤口:“刚才是不是二龙他们把你打成这样的?”

  梦晓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怎么知道的?”

  孔灵把用过的棉签轻轻的放到一旁:“除了他们没有人会下手这么狠的,刚才一听说你是H院的子弟我就猜到了肯定是他们这帮混蛋干的!”

  梦晓睁开了眼睛注视着孔灵:“为什么?”

  孔灵用眼神在梦晓的身上比划着:“因为你们H院的这身军装呗!他们这帮人天天就是在大街上抢军装抢军帽,然后拿到自由市场上去卖,换了钱然后就抽烟喝酒看电影!”

  梦晓一脸茫然万分迷惑的问道:“那他们是只抢H院的军装吗?”

  孔灵:“那倒不是,他们属于那种雁过拔毛的主儿!H、L、K的他们都不放过,就是因为H院的军装少见,所以市面上的价格会高一些。你这还算轻的,去年二龙为了一件军大衣拿刀捅伤了一个H院的高中生呢!在医院抢救了一宿,差点没死了!”

  梦晓没有再说话,直接把头低了下去。

  孔灵边收拾药品棉签边说道:“他们人多,你就一个人干嘛不喊呢?”

  梦晓没有抬头,只是若无其事的喃喃自语道:“喊?怎么喊?”

  孔灵瞪大了眼睛:“喊救命啊!”

  梦晓依然低着头但是目光却固执的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会!”

  孔灵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啊?让警察好好管管这帮混小子!要不他们成天不干正经事儿,就知道欺负你们这样的小孩儿!”

  尽管孔灵义愤填膺的为自己打抱不平,但梦晓还是没有抬头,固执的说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不需要警察插手!”

  孔灵向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托起了梦晓的下巴,眯着眼睛仔细注视着梦晓的眼睛:“没看出来啊!小小年纪还挺有骨气的!”

  梦晓微微转了一下头,躲开孔灵的手,他还不习惯让一个女孩这样近距离的跟自己对视:“我的事儿,我自己办!”

  此时此刻,梦晓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二龙那一伙流氓,这时的他对于大院以外的世界就像个新生儿一般,对于处理这样棘手的事情,基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是仅仅就这么一天,让他了解了太多、感受了太多、也思考了太多。这所谓外面的世界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和平世界,外面的世界就像《动物世界》纪录片中的非洲草原,到处都是危机四伏充满杀机。而部队大院的日子就像天堂般安详宁静有序,在大院里只有官大官小的区别,但人人都是平等的,无论军人还是老百姓,无论老少还是妇幼残,一律都要排队买鸡蛋;都要排队到食堂吃饭;都要排队去澡堂洗澡;都要排队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有条不紊,周而复始。而这外面的世界却完全不同,在这里没有道理可讲,更没有所谓的规矩可循,一切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绝对不用讲理的方式解决,或许这就是院里和院外的区别吧?外面的世界更印证了弱肉强食、优胜略汰的史前文明时代。不过,有一点梦晓十分清醒,二龙今天这笔账他算是牢牢记下了,既然是账就一定要还,而且是血债血偿并且要加倍的偿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听父亲说过:我军的一贯宗旨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俗话说的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欺我三分,我还你一寸。而此时的梦晓突然领悟到了那一句话——生命是一条艰险的狭谷,只有勇敢的人才能通过。

  “我看你就算了吧!”孔刚在一旁幽幽的说道:“他们人多势众的,躲着点儿他们就行了呗!干嘛非死磕啊,万一出点儿什么大事儿后悔都来不及!他们可不是善茬儿!”

  梦晓没有接话低下头,双眼继续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前方,嘴角露出了一丝极不易被察觉的冷笑,躲着?梦晓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才是第一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躲着!?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躲得了和尚躲得了庙吗?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父亲曾以战争的理论教导过自己——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自己可是站着撒尿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君子意坚,宁折不弯。面对敌人,可以被打死绝不可以被吓死!再说了,就这样一群为非作歹的恶势力,怎能任由他们继续胡作非为祸害无辜呢,身为一个军人的后代,维护百姓安宁、人类平等、社会安定也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绝对不能向这种人低头认怂,那样岂不是给父亲的脸上抹黑吗。

  “切!小屁孩儿,你懂什么?都跟你一样,好人还不都得被坏人挤兑死。”孔灵似乎看出了梦晓的心思,她扭脸冲着弟弟说道:“去拿件你的衣服来,他这样怎么出门啊?”

  梦晓比孔刚高出半个头,穿上他的衣服显得及其滑稽,但是没有办法,总比裸奔要强的多吧。梦晓本能的朝着家里的方向骑着车,他骑得很慢,对身边的景物全然不知,满脑子全是日后如何报仇的各种计划,一个计划产生紧接着被否定,又升出一个新的计划然后再一次被否定……梦晓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仅凭自己单枪匹马一个人的微弱力量是很难实现报仇计划的。刚才那种怒不可遏的情绪已经逐渐消退,慢慢清醒的梦晓也开始找回了理智,他想明白了,报仇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正如□□他老人家的战略方针那样,绝不打无准备之仗!他决定要做一个君子,因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梦晓推开家门,门没有上锁,应该是妈妈回来了。梦晓心理暗暗揣测着并蹑手蹑脚的低着头走进了房间,尽量不让妈妈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痕。推开门,他看到哥哥坐在父亲生前最喜爱的那把椅子上,阳光从哥哥的身后照亮了整个房间。哥哥在家里一向以长兄如父的宗旨自居,并行使着家长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在梦晓看来,这却是东施效颦一般的可笑,即便哥哥坐在那里也完全不像父亲一般的威严伟岸和温暖。这世界就是这样平衡着,有人不怒自威,也有人即便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品德吧!

  “怎么才回来呢?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哥哥用他一贯严厉且冰冷的口气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中学生了,别总那么贪玩行吗!”

  一个男人的威严和气场绝对不是靠装腔作势的说教就能为自己塑造出来的,梦晓不知从何时开始非常讨厌哥哥这种装腔作势的做派,在他的印象中,哥哥似乎从来就不懂什么叫教育,什么叫温情,只会顽固不化的站在自我的角度考虑和处理问题,不管结果如何。说白了,这种超级自我的表现就叫自私、无知和无能,一个真正睿智的人是懂得思考和反省的。哥哥这种面无表情且厉声戾气的样子,着实令人感到深深的厌恶。仿佛他们不是一奶同胞的手足,反而是有着刻骨仇恨的阶级敌人一般。自从爸爸离开后,他就非常讨厌哥哥坐在那个位置上,即便是他也跟自己同样深深的思念着父亲,可是一天到晚假装父亲的模样,学得了皮毛也学不到精髓,再者以他的资质再怎么学也学不像父亲半分。尽管在自己的记忆里,父亲也有严厉的时候,可那感觉并不是害怕,相反只会让自己更加尊敬父亲,而大多数时间,父亲都是和蔼可亲,有涵养讲道理的男人,要说梦晓这辈子最崇拜的不是伟人不是明星也不是科学家,应该是只有父亲了,父亲不但是他人生当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崇拜的人,对于父亲的爱不紧紧是和蔼可亲,更重要的一点他是一个博学多才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着温暖的人,在梦晓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会教他背唐诗,给他讲童话故事,并带他见识家以外的世界。让他从小就在缺少母爱的世界里找到了实实在在的安全感,也或许正是因为父亲的慈爱和宽广而更加彰显了哥哥的残酷无情吧。

  梦晓没有接话,只是埋着头站在了那里,本来他并不想把今天的遭遇告诉哥哥,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以自己多年与哥哥相处的经验而言,他根本就不会相信自己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只会固执的认为弟弟是在撒谎编故事。

  “你衣服呢?”果然,梦晓判断无误,哥哥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霎那间,整个房间里似乎都充斥着质疑:“早上出门一身崭新的衣服,中午回来怎么就变成要饭的了?”

  哥哥站在梦晓的面前,挡住了窗□□进来的阳光,顿时,梦晓整个人都被包围在哥哥的阴影里,他没说话,头埋得更深了,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对面哥哥的脚尖,那是一双擦得锃光瓦亮没有一丝灰尘的三接头皮鞋,其实哥哥很懒,从不做家务,除了吃食堂甚至连饭都不会做。但是个人的仪容仪表却始终是一丝不苟,哥哥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打油!

  梦晓在心里犹豫着,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哥哥事情的经过。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还是被哥哥发现了,他一把抬起了梦晓的下巴,眼睛直视着弟弟脸上的伤痕:“你说!你是不是跟同学打架了?你瞅你那窝囊样儿,被人家给揍了吧?”

  梦晓摆脱了哥哥的手掌,将头低的更深了,但是灾难就是灾难,此刻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不是,我是在放学的路上被几个人给劫了……”

  梦晓开始将今天的遭遇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在某一刻,他甚至妄想着毕竟是亲哥哥,或许总会为真理伸张一回正义吧!至少也该为弟弟讨个公道才是。哥哥在部队当了九年兵,连续四年都是部队擒拿格斗的前三名,对付那些地痞流氓应该是不在话下的。另外,不是还有自己呢吗,有句谚语怎么说的——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协力通力合作同仇敌慨,就不信还不能一雪前耻?如果有哥哥撑腰的话,对付二龙那几个地痞小流氓一定不在话下。

  “他们有五个人,我一个人根本就打不过他们……他们不但抢了我的衣服裤子!还有……”梦晓只是自顾自的埋头认真详细的描述着事情的始末原委,生怕落下哪个环节。可是,刚说了一半,哥哥突然抬起脚,一个飞踹将梦晓撂倒在墙角,那速度快到他毫无防备,只见锃光瓦亮的三接头皮鞋在眼前一晃,本来就受伤的腹部再次剧痛到根本无法让自己还有半点支撑的力量,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墙角。

  “扯淡!你跟我撒谎编故事是吧?啊?”哥哥站在梦晓的面前,口气变得极其严厉、极其没有人情味:“大街上那么多人,他们怎么不劫别人偏偏劫你呢?啊?你要不是跟别人犯贱,别人会揍你?光天化日之下,还没有王法了是吗?还抢衣服!瞎话都不会编,说!是不是你把新衣服拿去卖钱、换吃换喝了!”

  梦晓用力捂着腹部,那里一片翻江倒海且疼痛难忍,可梦晓仍试图辩解:“我!我没有!”

  “没有?咱妈给你准备了崭新的军裤,那可是爸留下来的,都没舍得给我,那衬衣我结婚就穿过一次,你居然能拿去换钱?”哥哥说到气头上又狠狠的补上一脚,三接头的鞋底实实在在地踹在了弟弟的肩头,因为力量太大梦晓的头重重的撞在了墙上:“上中学第一天就回来给我编这么个小儿科的故事,你骗得了谁啊?要是没人管着你,你非学坏了不可!”

  在梦晓的印象里,三接头皮鞋踢人是最疼的,那鞋尖足可以让人骨头断裂,每一脚下去都会在身体上留下一块淤青。此时此刻他真的后悔自己这无知与轻率的举动,干嘛非要跟哥哥讲这些呢!一个暴君怎么可以相信他臣民的疾苦!臣民在暴君的眼里不过是没有价值的“贱民”,哥哥根本不会为自己讨回什么正义,甚至于连最起码的同情都不会给弟弟!在他眼里,世界是和平安静的,百姓是相处和睦的,而一切的遭遇都是自己惹事生非咎由自取,自己的痛苦远比那一身衣服和一双新布鞋要廉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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