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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晋江独发


  午后三刻,西熙帝在御花园突然晕倒的消息在宫里不胫而走。

  三五作批的御医被召进宫里来,行色匆匆,直到黄昏时已来了五批。

  皇帝的气色仍不见好转,似是急病发作,又似突受风寒之症,脉搏忽急忽缓,腹部膨胀,脸色一开始铁青得厉害,两个时辰之后却白得像纸一样,群医也诊不出病因来,无从下手,更不敢妄下结论。

  整个下午过去,西熙帝自晕倒被抬驾回了寝宫后就一直没有露面,连有要事奏请的臣子都没有召见,均让内监总管以皇帝身体不适给打发了回去。一国之君病倒,无论是小病还是大病,都是天大的事情,表面上不敢说些什么,但暗地里各种猜疑都有顿时,后宫乱成一团,由皇太后到皇帝寝宫中坐镇后,才压住了流言蜚语。

  到了夜晚,皇宫的宫殿纷纷掌起了宫灯,养心殿的灯火尤为最亮。

  苏姑姑从内殿揭帘而出,迎上皇太后询问的目光,轻轻地摇摇头。

  一向身体硬朗的皇帝忽然昏倒,病情以无法控制的速度加重,皇太后早已猜到事有不妥。像今晚之事,历经三朝的太后步氏也经历过两回,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凝神半晌,吩咐说:“马上封锁皇宫,任何人不得出入,严令消息外传。”

  苏姑姑领命,兹事体大,立即下去办。

  这时,太医院最有名望的太医孙衍出了来,只见其面色苍白,眸色悲痛,佝偻着腰背就要向皇太后行大礼,都这个时候了皇太后又怎会拘于这些虚礼,“太医不必多礼,皇帝的病情怎么样了?”

  孙衍似没听到话般,又许是体力耗尽,一拜直接跪趴在了地上,抖着颤腔说:“太后,皇上得了怪病,怕是已经、已经”

  皇太后已等不及听他断断续续又不敢下最终定论的说辞,快步地走进内殿。

  内殿里的群医、宫女和太监早已跪了一地,见太后亲驾,跪在地上挪着也要让开道来。

  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龙床上的那位九五之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肌肤形似枯槁,若不是细看腹腔仍缓慢地起伏着,双目半睁开来,还以为见到的不过是尸体一具。

  “太后,”跟随进来的孙衍又重重地跪在地上,“臣检查了皇上龙体并无外伤,这病来得很突然,倒有点像是中了毒的症状,可臣用银针再三检测,连皇上近来吃的用的都一一检查过,并没有找到毒源,臣等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怪象!”

  皇太后心中一凛,这症状她并不陌生。

  这是从剧毒见血封喉里面炼制出来的□□,无色无味,一旦进入体内便无影无踪,中毒者最终心脏衰竭而亡。此毒来自异域,在中原不多见,二十年前她的亲儿孝义帝也正是中了这种毒。

  眼下的这群太医是西熙帝上位之后重新编排进来的,不知道也不出奇!

  “哀家知道你们尽力了,都起来吧,先到殿外候着,无论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说起此事。”

  “是,太后!”所有医者如获大赦,连皇帝病因都无法找出来,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皇太后挥退了所有人,坐到床沿边上。曾几何时,她也这样送走了自己的夫君和亲儿,不过今天的情况有所不一样了。

  “当年你用同样的毒害了先帝,最终归咎于一种先天遗传病。”皇太后带着轻叹说,“你也别不服,如果没有当初,今天你又怎会落得这番下场呢!”

  西熙帝此刻身体虽无法动弹,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外界的一切,听了皇太后的话,再怎么挣扎、用力,也不过睁大了泛黄的双目,口舌已不能言,只听得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急促。

  他盘踞皇位二十年,千算万算,左防右防,没想到一朝遭人暗算,什么皇权兵权,都无法救他一命。

  他这一生,成也女人,败也女人!

  “你也没想到吧!”皇太后凄然一笑,又叹了叹气,“哀家看着你长大,也曾将你当作亲生的一样看待,可你呢,为了一个皇位不惜残害手足,杀我亲儿!如今你的报应到了,当年我儿的痛苦,你也该体会到一二了。”

  说到最后,皇太后脸上的悲恸难以自抑,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得愿以偿,可心里有种一时无法消受的悲凉,都是皇族至亲骨肉,最终落得这个下场,她这些年来心中纵然再恨,此刻的心情也剩下内疚,愧对亡夫!

  又过了半晌,西熙帝圆瞪着双眼,瞳孔渐渐放大,最后不甘地撒手西归。

  皇太后静默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脸上神色恢复如初。

  “太后!”苏姑姑已回了来,瞄了一样龙床上的遗体,面上并无表情,向太后呈上了一张小纸条,“这是鸾凤宫中宫女送来的,说必须要您亲自过目。”

  皇太后打开纸条后,眸光微凝,点了点头露出欣然的表情,“原来她心中一早就有了人选!”

  苏姑姑没细想太后所说的话,眼下倒有一件事紧急得很,“大皇子殿下此刻在殿外,带了些贴身随从,嚷嚷着要进来给皇上请安,还好奴婢让人将他拦下,如果他硬要闯进来,怕也拦不了多久!”

  “他现在还不是太子呢,就敢如此嚣张了?”皇太后皱下了眉头,“后宫的守卫可都安排好了?”

  “因时间有限,无法全部换下来,但至少换了一大半,而养心殿由步将军亲自领兵守着,太后大可放心。”

  皇太后点点头。她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手中还是有些人脉可用,若皇帝驾崩,凭她的凤印和威严要镇住后宫不难。

  大皇子凤昭华虽无太子的身份,但身为嫡长子,在皇宫自由来去这一特权还是有的。下午听到养心殿传出的消息,原先并不以为然,他那老子老当益壮着呢,晕倒一下哪会出什么大事!后来,整个太医院的医者几乎来了个遍,养心殿这边还不放人,全宫里的人都无法探知发生了什么,他料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才带了人赶过来。

  赶到殿外时,见群医跪在阶下,个个垂头丧气默不作声,任他怎么咆哮威胁都一个字不吐,可那副悲泣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们。

  凤昭华心中一乐,莫非那皇老子真的不行了?

  他身为嫡长子,虽无太子之封,但自古以嫡为尊,将来的皇位无异就是他的了。在殿外等了小半会儿,凤昭华心急如焚,这才想起来,要是哪个皇子比他早来,进去见了父皇,恐怕有生变化。

  想罢,便闹着要进去拜见皇帝,里面情况究竟如何了,他要亲眼看一看才安心!

  “大胆,是谁在外面吵闹?”苏姑姑右手扶着皇太后徐徐步出,严厉地责道。

  在后宫里,很多时候,苏姑姑的话就代表皇太后的话,加上她在宫中资历已久,那些身份高贵的主也得敬她三分。苏姑姑高亮的嗓门吼了一句,当场鸦雀无声。

  此时,殿外不仅候着大皇子,还有皇后,和个别妃子领着年幼的小皇子也赶了来,见到皇太后出来后纷纷行礼。

  皇太后神情端严,较以往肃穆了些,也并无不妥,任凤昭华也一时无法揣测里面的情况如何了,不由得心急,“皇奶奶,父皇病倒昭华作为长子理应尽孝心,守在他的身边”

  “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你还能尽什么孝心?”皇太后呵斥,不留情面。

  “孙儿不敢,孙儿只是只是担心父皇!”凤昭华拿不住里面是什么情况,皇太后更是不能得罪了,忙不迭地解释。

  皇太后眯起双眼,余光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最近天干气躁,大皇子难免有些心烦及过于紧张。来人,将大皇子殿下送回广阳宫好好歇着!”

  现场受命太后的人是步将军,下午接到皇太后的懿旨进宫,由他来守卫后宫的安全,他是个有着将军头衔的武将,曾经在宫中也担过一些职责,持着太后的懿旨,要在一万人的禁卫军中挑出听命于己的护卫并不难。他本就是皇太后娘家的人,忠于太后多过于皇帝,只要是太后的话,管他是皇子还是王爷,照样执行命令。

  而大皇子带来的随从不过尔尔,又是皇太后下的命令,哪敢真的反抗!

  “皇奶奶!孙儿无意冒犯,真的是关心父皇的龙体才心急了点”

  众人眼见大皇子殿下被皇太后直接赶走,看左右夹着他走的一队护卫,人数之多,执行起来干脆利落,丝毫不留情的模样,其他人更不敢作声!

  皇太后看着阶下的皇后、群妃和皇子们,良久叹了叹气,将今夜西熙帝因急疾驾崩的事娓娓道来。

  司皇后惶惶然的呆站在那不动,脸上不喜不忧,也不见有眼泪流出,更多的是不敢相信。继前任皇后被废除后位,她进宫不过短短五年,生了两名小公主,并无皇子,虽说大皇子过继给她,但大皇子殿下都长那么大了,两人之间能有什么母子感情可言!如今皇帝一死,无论由谁继位,她的地位只会管升。

  而那些妃子带着小皇子、宫女太监、连同早已知晓结果的太医们瑟瑟落泪,然而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为西熙帝的死哭泣的呢,那就不得知了!

  时,西熙二十年春,西熙帝因病崩于养心殿,生前并无册立太子,亦无留下遗嘱,皇太后是最后一个面见皇帝的人,据说西熙帝留下了口谕。

  帝崩,无论对于后宫还是朝堂,乃至大宸都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皇宫已进入全面封锁的状态,就怕一个失控,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等到天一亮在早朝上,皇太后将正式宣告天下,并立新君。

  这样一个夜晚,宫中注定无人能眠。

  “公主!”霓依依快步走进鸾凤宫外殿厢房,皇帝驾崩的消息一出,皇宫里人心惶惶,唯见这位主子波澜不惊,倚在软椅上看书。

  凤舞阳看了下窗外的夜色,尚未过子时,这个夜还长着呢。

  “如今大宸群龙无首,必有一人登上帝位。”霓依依把一直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公主,你可有想过登基为帝?”

  凤舞阳稍稍有些怔住,并没有马上答她,而是将书籍合上,放回书柜的层架上,又从中挑了一本简册出来。

  在这不到一刻的时辰里,霓依依却感觉渡过了漫长的年月,急得差点要捶胸跺脚时,公主才转身正视她的目光,“我问霓姐姐三个问题,之后我们再来说这件事。”

  “公主请问。”

  “霓姐姐为何认为我该为帝?”

  “自古华夏大地不乏由公主继承帝位者,公主天资聪颖,处事不惊,有护国爱民之心,若能为帝当以宽大为政,必能济世安民。”

  “我若为帝,朝中有多少人支持?”

  霓依依微微愕然。

  这就是江湖与朝堂的区别,在江湖上也许武力能解决一切,但在朝堂上讲求的是权谋、人脉、政治资本。

  沉寂了许久,霓依依道:“公主出自孝义先帝一脉,血统纯正身份显赫,谁敢说没有继承的资格。在宫里公主有皇太后,军中有镇国大将军,江湖上有天下第一阁和风云山庄,南境王和慕府的父子双将也势必拥护您的,这些资本难道还不足以镇得住朝堂百官么?”

  她这一番话答得很巧妙,似乎很在理。

  凤舞阳一直浅笑不语,待她回答完第二个问题后,才道:“为君者,以仁取天下,以德治天下,以礼固天下。第一点我都无法做到,若我今天所做之事只为夺位,那跟皇叔当年有何区别?在朝堂上玩弄权术,指点江山,亦非我所能!”不待霓依依说话,遂又抛出第三个问题,“倘若能找到一个比我还适合称帝的人,霓姐姐日后可愿帮我助他?”

  “不可能有!”霓依依想也没想就断然肯定,逐一分析,“大皇子阴鸷狡诈,二皇子软弱无能,五皇子智力低下,九皇子凶残成性,其他的小皇子年龄都太小了,如今大宸政局处于动荡时期,若在乱世中登基,反而误事!”

  “霓姐姐忽略了十皇子!”

  “十皇子?”经一提醒,霓依依回忆起来,“你是说那个和生母一起被西熙帝打入冷宫,还被削去宗籍的十皇子啊,他现今只有十二三岁,严格来说,他已不算是皇子。”

  “小晟因生辰八字与皇叔对冲,被上任大祭司断言是灾星再世,带有克父的命格,才被他有所顾忌,寻了个理由治了他生母的罪,连带将小晟也打入了冷宫。虽然被废去了身份,但血浓于水,小晟终究是凤家的子孙。”

  霓依依看着公主认真的神情,看来是真的打算扶持那位一出生就倒了霉的十皇子,可这与她预计中略有出入,她原希望能辅佐的人是公主呀!

  她并非贸贸然做了这个决定。当初在南境时,她曾向该是最了解公主的公子翎谈起这个问题,公子翎当时说,“舞阳自幼受教于皇太后,又有贤儒名臣执教,对各派的学识、政治功底并不薄。长大些后寄住在慕府中,老国公对她授以兵学之道,舞阳更是一点就透,学得不比她差,闲时我们二人以沙丘石子对战为戏,输赢各半。这样一位思想独立意志又坚定,文韬武略的公主,子翎只认她一人。”

  可是,她们并没有意识到,公主自己没有称帝的野心!

  霓依依沉思片刻,道:“公主,我也问你三个问题,之后我们再聊其他,如何?”

  凤舞阳抿唇一笑,“霓姐姐请问。”

  “公主对这位十皇子了解多少?”

  “了解不深。”凤舞阳依实说,起身将屋子里的东窗推开,外面宫灯明亮,微风吹得树枝条影子摇曳,“我年幼时无意中闯入冷宫,见过这个小弟,那时他也不过是四岁大的孩儿,却很有傲骨,大冬天里宁愿将冰雪当水饮也不愿去求那些势利的宫女太监!出于同情,我央求苏姑姑在后宫多照应一下这对母子,后来皇奶奶亦隔三差五的安排他到慈安宫来,好授以学问。”

  “时隔多年,当年十皇子又尚且年幼,公主又怎能判定十皇子有继承大统的才智?”

  “因为我相信皇奶奶和苏姑姑。”凤舞阳说这句话时眸子里闪着别样的光芒,“霓姐姐无须马上回答我,等你见过小晟之后再说不迟!”

  “一个被削去宗籍的儿子,放在有地位的皇子堆里,要如何争得满朝百官的臣服?”

  “要帮小晟恢复身份并不难,”凤舞阳俏美的容颜上掠过一抹轻松之色,“其实现在所有的皇子,包括大皇子,空有身份并无实权,这都是拜皇叔疑心病所致,历年来严令皇子们与百官私交,唯恐谋他皇位。至于嫡长子,从父皇那一代开始,已经开始以皇子自身仁义、德行、才能来选出继承人,连皇叔自己也不是嫡出的子嗣。既然如此,大家除了年龄不同,起点几乎是一样的,如果小晟有太后亲自扶持,加上皇帝临终前的口谕,谁敢不从?”

  “但”霓依依三个问题问完,见仍不能说服她,不禁有些气馁,“公主这样做还是太冒险了!为何不——”

  “我们时间不多,无谓节外生枝!”凤舞阳知道霓依依想说什么,“大宸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帝登基,那群老臣子思想迂腐守旧,又怎会轻易臣服一个女子?到时朝局只会四分五裂,若不能集中精神去对付漠北女王,我们还有什么胜算可言?”

  霓依依拧着眉心,沉默不语。

  公主的顾虑不无道理,为大局着想,又避免了内乱。最后一句话更是提醒了她,她们的目的是要阻止漠北大军向大宸领土推进,此次若能救大宸于水火之中,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她显得有些失态了,当至高无上的权力摆在眼前,无论是作为手下还是朋友,她都希望登上皇位的人是公主。

  她尚不在权力的中心,就已被迷失了神,何况这些生在皇室的子弟呢!

  想罢,霓依依眼神变得清明了许多,向凤舞阳拱手道:“一切按公主说的行事,不知公主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回宫之后,凤舞阳的自主性更强了,霓依依也渐渐以凤舞阳的话和决策为令,倒是两人之间亦友亦主的关系,有了些莫名其妙,却又在情理之内的变化。

  凤舞阳视线落在窗外,“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若今夜能平安渡过,等到天一亮就看皇奶奶能否排除万难,将小晟送上皇位!”

  “如果十皇子能顺利登上皇位,到时因为年纪尚小,须得要一位摄政王把政”霓依依说到这里眉目全放开来,“大权握在皇太后手上,不管是派出哪一位来摄政,此人一定不会太差!”

  凤舞阳笑了笑,神态迷人至极,“皇奶奶心思过人,所虑深远,先天下之忧而忧,更有着与人不同的坚毅意志,由她老人家把持朝关,百官有谁敢言个不字,将士们在前线打仗也有了底气。”

  霓依依正想说点什么,被外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话头。

  那声音是从东门传过来,从窗外望去,只见有炸药的火光窜起,两人心头一紧,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正在此时,一名宫娥神色惶然地跑进来,气还没有喘过来,也没有行礼,便急道:“公主,大事不好了,东门外来了一支大军,说是前来见驾,还、还炸开了宫门闯进来!”

  凤舞阳怔了一下,“来了多少人?”

  “回公主,听说是从武尚道一直到东门,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来了多少人,一下子就把禁军打得节节败退,起码得有两三万人吧!”

  “两三万大军?”凤舞阳转瞬想到京中就算是王府、侯府等皇亲重臣的府邸按律守军也只是五百到一千人的数量,就算加起来也不过万来人。这支大军从何而来呢,如果是从京城外来的,为何奔到皇宫门外才被拦截下来?

  霓依依也有此顾虑,与凤舞阳目光撞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地起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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