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家
江南的六月，虽炎热但却不炙人。这日午后，小溪在前院的书房找到了颜子骁。
因是盛夏，书房的几扇窗都大开着，颜子骁正端坐在案前看着一本账册。他只着一件浅灰色单衣，一阵风吹来，带动衣袖簌簌轻舞，他丝毫未动，只是俊眉微微舒展，似乎也享受着这难得的夏日清凉。
小溪咳了一声，颜子骁这才抬头，见是小溪，向她招了招手：“大中午的怎么顶着日头过来了，有急事？”小溪将托盘里的莲子羹递给他道：“快点喝，这是放到井里湃过的，可好喝了。”颜子骁接过，尝了一口，一阵冰凉沁入心肺，瞬间四肢百骸都清爽了起来。
三两口喝完，见小溪还站着，忙让她坐下，放下碗道：“怎么，想走了？”小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难怪人家都叫你玉面狐狸，果然名不虚传。
“我想着，过两日竹茗楼重新开张后就走。”小溪道，“楼里的姑娘们都已经做得很好了，甚至比我还要好，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小溪将基本的做法一一传授给那些小姑娘后，颜子骁又请来了一位舞娘来□□她们的肢体动作，现在她们做起茶艺表演来，就如舞蹈一样，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小溪自觉再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那你可还回章府？”颜子骁突然问道。“我与跟大姑娘说好了，暂时先住在春荣姐她家，若是有事，再唤我进府，左右开源街离启前街也近。”严易尧虽还未从兴都回来，但却有信来与章嫣，兴都的婚事已经推掉了，虽然还不知两人是否会有结果，但章嫣最近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小溪跟她说要离开竹茗楼时，她就问小溪要不要回章府，不过得知纤衣阁生意不错，也不强求，只交代要多回去看她而已。
颜子骁点点头，也不说话，只转身从后面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小木盒，走过来递给小溪。小溪纳闷地看着他，他仍只是笑。小溪只好打开盒子，只见上面放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小溪忙把盒子推回去，“我来这里每月都有月钱，怎么还要给我银子？”
颜子骁笑道：“再看看还有别的没有。”小溪一惊，忙把银票拿出来，下面是一张泛黄的契纸，仔细一瞧，竟是一张房契，上面写着开源街二胡同民房一座。
这下小溪不只是吃惊了，“这……这怎么使得？”颜子骁走回去坐下，才道：“怎么使不得，这是你应得的。”小溪连连摆手：“子骁哥，你知道，我出的那些主意都很不成熟，若不是你们，那些也成不了形，小溪实在不敢居功。”颜子骁道：“小溪，你太自谦了，若没有你的那些主意，我们的竹茗楼怎么能别具一格来和南阳众多的茶楼竞争，这个别人不清楚，我和公子却是清楚的。再说，你要搬出去总住在人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这银子虽不多，但也能留着做日常周转。你不说我也知道，纤衣阁占大头的应该是你吧？”见小溪仍有犹疑之色，颜子骁直接把银票装进盒子里盖上，抓住小溪的手往里一塞，道：“别再推辞了，实话跟你说吧，这是公子的意思，公子的性子你知道，他送出去的东西可从来没有收回来过的。”
小溪想到那个总笑得云淡风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股酸甜涌上来。知道不可能再推脱，只得接下盒子道：“那我先收下了，麻烦子骁哥替我谢谢公子。”颜子骁忙摆手道：“别，要谢你得亲自去谢。”小溪无奈，看来，只能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当面道谢了。
过了几日，便是竹茗楼重新开张的日子了，这次的声势可比纤衣阁壮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那场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就差红旗招展彩旗飘飘了。竹茗楼内，益郡王亲自坐镇，南阳城里以巡抚为首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赶过来捧场。
一楼大厅是照原来二楼的方式布置的，二楼中间砌了一个圆台，下铺红毯，几张古琴摆在那，有穿白衣的琴师端正地坐在那里，低头轻轻拨动，清灵的琴音遍布二楼每个角落，每逢初一十五，更是有茶艺表演在这里展现。文人士子们或在长桌上挥毫留下自己的笔墨，或歪在榻上品茶读读手中的文章，一派的悠闲适意。
三楼的雅室用厚厚的墙隔起来，为的是保证客人的隐私，走廊墙上不规则地挂着当代名人的画作，每个房间都有特殊的名字，如沁心斋，观雨居之类的。
走入最大的一间雅室水云涧，只见屋子四周环绕着一排软塌矮几，清一色的黄花梨，上面正坐着南阳城的高官们。中间两个面貌清丽的女子穿着水蓝色的夏裙，正在乐师优美的音律中姿态曼妙地表演着茶艺，众人喝一口碧绿的清茶，看几眼舒心的表演，无不心旷神怡，面露陶醉之色。
方维坐在主位，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不觉嘴角微泛笑意。门口，小溪偷偷地望了里面一眼，正好捕捉到那缕笑意，不觉心神一松。唉，对别人的生意比自己的还紧张，真是没出息。不过今日也是是四方阁茶行开张的日子，没想到方维只在那儿主持了一下开张仪式就赶过来这里坐镇了。
总而言之，作为高大上的代名词，竹茗楼的改革算是成功的。虽还有一些人接受不了散茶的喝法，但竹茗楼在煮茶方面也下了许多功夫，从这日起，外乡人到南阳，必到竹茗楼，也算成为南阳城的一个地标了。
小溪走出竹茗楼，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怎么躲到这里来了？”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小溪转过头去，就见方维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她连忙蹲身福了一礼，才道：“里面人太多了，空气不太好。”
方维道：“你这是在嫌弃竹茗楼？”小溪连忙道：“不是的，我是……我是……”越急越说不出话来，突然抬头见方维正一脸促狭地看着她，不禁跺脚道：“公子，你又欺负我。”话刚说出口又觉得语气怎么那么像撒娇，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方维一直觉得小溪不像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不管在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她永远有条有理，又留着分寸，让人找不到错处。所以看到她这番小儿女模样，心里的某一处仿佛变得柔软了起来，不太想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小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着急，不知怎么化解这番尴尬。突然想到房子的事，忙又行了一礼道：“小溪还未谢谢公子赠房之恩呢。”
方维闻言蹙了双眉：“你果真要走了？”小溪点点头道：“公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要不然也不会提前交代颜子骁那些事了。方维道：“我是知道你必有一天会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不是没想到，不过是心里不愿意她这么快离开罢了。
“你走以后，就搬到那房子里住吧，你身边的那个丫头也带过去，好有个伴。”方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日后有什么事，可以到启月街找我，我应该会在南阳呆一段时间。”’
小溪闻言，心里百感交集，只是嗫嚅地道：‘公子不必对小溪如此挂怀，小溪会照顾好自己。”
方维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回楼里去了。留下小溪一人风中凌乱。
第二天，小溪先去了一趟衙门，拿着身契和房契去官府备案，当办事小吏问到她的姓名时，小溪道：“我叫叶青溪。”小溪的父亲是章府的家仆，已经不知道原先的姓氏，只母亲还叫叶琴，小溪便随母亲姓叶，青溪是她的大名，只不过从没有人这样叫过她罢了。
当天下午，小溪带着一个包裹和倩儿一起辞别了众人，往开源街的房子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维让人同倩儿说了，这几天，倩儿一直缠着小溪说要同她住在一起好照顾她。小溪一再解释自己也是丫头出生，根本不用人伺候自己，可倩儿软硬不吃，小溪被他缠得没办法，最后只好答应。
这房子离纤衣阁仅隔了两条巷子，是个小四合院，里面一应家具俱全，应是前任房主留下的。因前两日和倩儿过来打扫过了，所以今日倒不用再收拾什么。小溪自己住了东次间，梢间给了倩儿。因觉得自己与倩儿都是女子，不大安全，便叫顺子也搬过来，就住在东边的耳房里。虽只是个半大小子，好歹是个男的不是。
这天晚上，牛新夫妇带着小五过来给小溪温居。小溪亲自下厨炒了几样菜，又叫顺子打上二两酒。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吃饭谈天，气氛温馨。
当晚临睡前，小溪望着帐顶，仍觉得好似在梦中，良久良久，她才轻轻地说道：“叶青溪，你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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