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联姻

　　冬天来临之前，扶迎、东隅两国联姻的消息传遍天下，当然也传到独自守候在云梦镇的司马泓的耳朵里。

　　他不相信这些言之凿凿的传闻，一封书信寄回阳夏。澜星回信了，只寥寥数言：我与萧氏婚姻实属权宜之计，自有一日到你面前澄清原委，相思之切，与日俱增，君勿念！

　　我娶了别人，你也嫁了别人。这一切怎么会变的如此荒唐？收信之后，司马泓终日在风波楼喝得酩酊大醉，但这却让他坠入愈加清醒痛苦的深渊。他像一个不会游水的人掉进大海，时刻感受着窒息的压迫又无力挣扎。

　　风波楼的雅室中，满桌杯盘狼藉，桌上地上摆满了被喝空的酒坛子。司马泓歪倒在桌子上搂着一坛酒呢喃自语，“澜星……澜星……小兴……我早就知道你女扮男装，天下……天下怎么会有那么俏丽的男子……”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戴黑色斗篷的身影进来。司马泓闻声头也未抬，含混不清地不悦道，“都滚出去……滚……谁也不许进来……”

　　“咣”地一声，一只酒坛就被他摔得粉碎。黑色身影波澜不惊地走向他的身旁。

　　“泓儿！”黑色身影的兜帽和肩头落着一层薄雪还未化开，他的声音疲惫而又紧涩。

　　司马泓闻声抬头朦胧地睁开双眼一看，来人竟然是父亲。他既感悲愤又觉得惭愧，如今这般落魄狼狈的形容在父亲面前如何抬头。一声“父亲”卡在喉咙却叫不出来。

　　知子莫若父，司马良星夜兼程也不是为来此训斥儿子一顿，从容地坐在一旁，“泓儿，回家去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你是我寄予厚望的孩子，自小你所思所想我从不严加干涉，你天资聪慧，杀伐果敢，我向来引以为傲。如今你长大成人，父子之间有些分歧也实属正常。司马氏一族的命运远比你想得肃杀严峻，我们父子合则兴，父子隙则亡。若亡了命，何谈爱？”

　　“亡了命，何谈爱？”司马泓将这句话默念了几遍，竟能体会其中深意，脑海中也逐渐清明起来。

　　“即便你终其一生追逐了千古功业，在权力面前也不堪一击，你和镇国公主如今的结局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司马良打开一坛新酒，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些话已经不是父亲第一次灌输给自己，如果过去是教条式的引导，那如今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上生了根基，但他是还是心有不甘地质问父亲，“我和澜星的结局，难道不是父亲一手造成的吗？就凭傅云旗她自己，如何能从宛城递上奏本，如何会有大臣给替谋逆戴罪之人游说，又如何能让她知道《桃花落》的曲谱。父亲敢否认这一切吗？”

　　司马良说，“若不是陛下有意为之，纵然是天机算尽也是枉然。依我看，镇国公主比你看得透彻。如果你娶了云旗是被人设计，公主嫁给萧氏也未尝不见得背后无人谋划。她何尝不知。她并非妥协，而是审时度势，从长计议罢了，此等心怀便是老夫也不由得佩服。”

　　“父亲，孩儿明白了。”司马泓满身颓然的酒气散去，心中骤然升起一种清晰的诉求，刚刚在心中埋下的种子迅速疯长起来。

　　“你未告假而私离京城，擅自渎职本要治罪。我已暗中拜托武安公和吏部尚书姜大人为你游说。不日，扶迎、掌月国又会爆发些许摩擦，陛下必定以你为重，这件事才算圆满解决。”

　　司马泓起初颇有些惊讶父亲如何运筹帷幄，但很快就明白所谓“摩擦”都是人为而已，才重打十二分精神。

　　父子二人在风波楼中又谈了许多朝局人事，天下争端，竟然直到东方既白之时。

　　直到隆冬时节，庞州的灾情与惶惶人心才算逐渐安定下来。澜星因一段时日操劳忧心暗自成疾，然而当她听说司马泓从云梦镇已经返回阳夏，并且悄无声息地与傅云旗举行了婚礼的消息后，终是积郁成疾一病不起，病情延绵不绝一段时日，也耽误了原本计划的联姻行程。

　　萧子源因要赶回锦华城筹备婚礼诸事，因此这段时间也不能陪在她的身边。除了景睿忙完政务，或亲自到公主府探望，或差宫人前来问候探望外，只有王薇瑜整日陪在澜星身边。

　　王薇瑜每每看到澜星一面强忍悲伤，一面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姐姐想说什么？”

　　“泓……泓他真得没有让阿泰或你带什么话给我吗？”

　　王薇瑜不忍地摇了摇头，自从司马泓回来，他竟像变了一个人。在她印象中，泓哥哥原本只是严肃威仪，但如今真得可以说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阿泰聊起几次去找泓谈公主和他的事，都被严词拒绝。就连一向在泓面前无法无天的瑶玉，都因忍受不了他冰冷的面容，躲得远远地。

　　“他一定恨透我了。”澜星一声叹息，她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讲清楚，就像当她得知泓在大殿上向云旗“求婚”的消息时，她选择绝对的信任。她认为泓也应该与她有同样的默契，这不是背叛，这只是考验。

　　可她如何才能说得清？即便说得清，泓是否选择信任？就算选择信任，他们一样会天各一方。她和泓被卷入这个漩涡，冲开了交握的双手，已然无法自救。

　　司马府中，云旗和泓端坐在长案的两端安静地用早膳。

　　“嫂嫂，下雪啦！我们快出去赏雪景。”司马瑶玉一身寒气跳跃进来。她原以为泓在昆吾大营值防，却没料到正好撞上，顿时收了声，准备转身溜走。

　　“回来！”泓在身后叫住她。

　　瑶玉转身做了鬼脸，引得云旗掩面而笑，泓却看不出喜怒。

　　云旗娇笑问道，“外面下雪了吗？”

　　“嗯！黎明时分就下起来，你竟不知？”

　　云旗忽然脸红，羞涩道，“昨日劳累一夜酣梦，今日起得晚了尚未出门，一点也不知道啊！”

　　瑶玉以扇掩面，窃笑道，“嫂嫂说什么，我竟听不懂。我先走了，你收拾妥当就来房中找我。”

　　瑶玉离开不久，司马泓也用完早饭。他将贴身婢女采姗唤到身边嘱咐道，“你一会儿去夫人院中告诉她，我今日要去昆吾大营值守，半个月后换防回来，让她老人家勿要挂念。若家中有事，让二公子到大营找我便是。”

　　采姗听得云山雾罩，但也只得先答复明白了。她心中疑惑：云旗每日都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这些话用得着特意让她到老夫人房中传一遍？

　　采姗见大公子未和云旗做任何话别，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出了门，不禁摇头叹道，大公子对澜星公主果然用情至深，即便成婚也无法修复他和云旗恶化的关系。

　　她刚出房门走到中庭，就听见身后传来杯碗茶碟摔地破碎的声响。她不需回头去看便知是云旗气恼得连整张桌案都掀翻了，顺便将她此刻狠厉扭曲的面容五官都在脑海勾勒了一遍。

　　云旗在房中发了一阵疯，自觉无趣，转而梳妆打扮起来，慢慢收拾一大清早糟糕的心情。刚才瑶玉过来，她说的那番话完全是自己的虚荣心作祟。实际自从大婚到现在，每夜入睡，她和泓同在一个房檐，却一直分榻而眠。

　　这是她的秘密。她始终觉得司马府上下有无数双眼睛在伺机窥探她的隐秘，然后一群人在僻静的角落窃窃私语，再发出无情的嘲笑。她毫不怀疑司马瑶玉也这么做。

　　不过瑶玉依然是她最亲密无间的姐妹。瑶玉提议出城到鼎中楼去赏阳夏城的雪景。两人乘着一辆华丽的车驾出城向西南方向驶去。

　　两人穿过一层的门厅，刚绕过影壁走到天井庭院，却不期与正要离开的傅景睿正好撞见。

　　“参见陛下！”云旗和瑶玉忙跪下行大礼。

　　“免礼！快起来吧，天寒地冻的。”景睿头戴玉冠，穿着贵族青年时兴的常服，只是外披这件鸾鸟羽毛制成的大氅显得华丽高贵，身后跟着几位同样常服的御前侍卫和侍从。

　　“你们也来此处赏雪？”景睿问道。

　　“正是！”，瑶玉也不拘谨抢先说，“陛下也是吗？”

　　景睿淡淡一笑，“赏雪烹茶听萧，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过也真只有半日，此时有事得回宫去。你二人就在此处游玩，一应花费都记在内廷府库上。”

　　“谢陛下隆恩！”两女子欢天喜地叩谢圣恩。

　　两人目送景睿的身影消失，云旗转头一看，见瑶玉还痴痴地望着影壁，不禁偷笑起来。她冷不防一把夺过她手持的飞羽扇，瑶玉顿时大惊。

　　“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

　　“讨厌。人家在看眼前的影壁，做工多精细啊，和上次来看到得好像不一样呢……”

　　“就凭你也唬我？鼎中楼修建多少年，这块影壁就在这立了多少年。”云旗毫不留情拆穿瑶玉，只见她从脸颊到脖子根都红成一片。“我竟不知你何时动了这种心思。”

　　“什么心思？”瑶玉又从云旗手中将扇子夺回，在依然落雪的庭院中猛扇起来。

　　“相当皇妃的心思呗！”云旗哈哈大笑。

　　“你胡说！我要撕烂你的嘴。”瑶玉说完就扑上去，吓得云旗赶紧躲开。两人一口气从一层追逐嬉戏到顶层的金风台，才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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