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催债

　　还在红尘厮混的时候，韩英姿执着魏国官府的侠客令，蒙上铁面具，用墨子会的火铳和机关缉拿过淫贼、打死过强盗。这些悍匪的赏格从一千两银子到三千两银子不等。他通常是和白璇搭档，与她五五分成。墨子会墨者的工钱是一个月百两银子，兼职做侠客却能赚取数倍到十倍的暴利。对于债台高筑的韩英姿，有一阵天天盼着大梁有贼抓，连工匠的本行都不太上心了。

　　而催债是比捉拿强盗更低贱的职事，就是穷疯了的韩英姿也不肯做。

　　做官府的侠客，赏金全归自己，冤仇与自己无关，积攒的资历在墨子会也管用，名声也很堂皇；催债却是为豪富权贵的私利奔走，不少都涉及黑道上的纠纷，讨债人在江湖上名声不好，还有性命危险。只有那些走投无路的武者才会放下身段。

　　况且，韩英姿自己就吃够了讨债人的纠缠，绝不愿意再去坑害别人。

　　但今天，度人院知院顾曼殊却指名道姓要韩英姿带着内门弟子去红尘讨债。

　　韩英姿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瞧着众人忿忿的神色，他以为是顾曼殊脑筋出了问题，但望着顾曼殊不容置疑的神情，韩英姿再没有任何侥幸：他已经上升为道门的内门弟子，居然还要降落红尘去做他最鄙薄的讨债人！

　　韩英姿斟酌语句，向顾曼殊推脱道，“当今之世，一切神州灵脉都是道门名下，我们修炼用度，应有尽有，从来没有匮乏。顾师，道士慈悲为本。纵然有人拖欠道门的账目，也该让他们过一个好年再作理会。”

　　顾曼殊恶狠狠道，

　　“道门的确富有四海，但各个宫观院殿都要分果果，留给我们度人院的好处有限。你们修炼之所以没有匮乏，是我平常对山里山外的佃户、长工盯得紧，还要搁下自己的修炼另外寻找生财的门路，充实度人院的金库，像母鸡一样养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小崽子。

　　在丛林里，野兽瘪着肚子就要追逐猎物；红尘里，贩夫走卒为每日的餐饭奔波；连邪修都要忙碌着杀人夺宝才能存生保命；凭什么你们内门弟子来我的院殿白吃白喝，坐享其成？

　　韩英姿，亏你还是从红尘来的，不知道人生的艰辛！方才是谁说要负起道士的责任的？我不要你们做活，只要你们催下债，还推三阻四的！”

　　此言一出，韩英姿羞赧起来。其他门人也无从反驳。如此看，顾师整日不现，是另有隐情。

　　只有云仙客面无惭色，向顾曼殊拜辞，“我已经担任戒律院的见习执事，要应承那边的年关杂事，就不理会你的摊派了。”

　　程迦陵向顾曼殊道，“大安不耐烦细务，的确更需要仙客，放他去吧。”

　　不等顾曼殊作答，云仙客径直溜出度人院，跟他来的雪山老妖也吹着口哨，摇摇摆摆地走了，随手顺走度人院三葫芦丹药。

　　顾曼殊又望向挨着韩英姿的孟獠牙道，“孟青面领着法藏院的见习执事，她也不来吗？”

　　孟獠牙嗯了一声，望了韩英姿一眼，道，“不过，我奉顾师之命。”

　　这是她与韩英姿团聚的良机，和他在一起度过一个月直到新岁也是好的。当着顾曼殊的面，她应了下来，孟青面也无法阻扰了。

　　韩英姿向顾曼殊施礼，“弟子勉力为之。”

　　顾曼殊指了指其他人，“韩英姿，你也要督促他们，一个都不能开小差，你们必须亲自见到欠债的！除夕那天，我要满意的答复。”

　　他向程迦陵点了点头，又驾起金翅鸟不知飞哪里去了。

　　这个混蛋一走，内门弟子的气氛又活跃起来。观水向程迦陵嘟哝起来，“我娘说，度人院在道门的院殿宫观里权柄最重，怎么如此窘迫？”

　　程知院温和耐心，没有脾性，开导极有智慧。门人有什么烦恼都可以放心向她倾述。

　　程迦陵劝导众人：

　　“太一本山之富，占天下宫观的四分之一；但本山七院的需索也巨，仅凭太一山灵脉和种民不能够供养。列国上缴的灵脉租赁钱，统归本山，优先供给戒律院和续法的下三院。余下三院，荡魔院有列王的酬答布施，最富；法藏院最贫，可需索也不多。我们度人院居中，反而手头最紧。

　　我在山中清高授法，顾曼殊却在红尘辛苦开源：修真世家是还俗道士的血脉。过去，道门任由他们在红尘自生自灭，并不阻挠他们进取，但也不曾额外襄助。那些跻身王侯的世家不必锦上添花，顾曼殊来我们度人院后，留心扶助沉沦在红尘的世家。那些世家也与度人院结成了牢固的盟友，代度人院经营红尘里的产业。

　　今年列国出了一些风波，世家的生意也受了耽搁。你们下山问个明白，不要影响到明年我院的度支。不过，切记保持道士的风范，对世家的人物也要好言相待，绝不可学红尘的地痞无赖。”

　　倒是金小雨先啊了一下，“我爷爷落魄身死之后，我们金家一蹶不振，无人理睬。有豪客周济，才熬到我考入白山，背后竟然是顾师雪中送炭！”

　　程迦陵微微叹息道，“顾家到了他们一代本来也已经没落。顾师弟和曼珠师姐在红尘浪迹，尝遍了辛酸。后来才得到机缘，重兴家声。别看顾师弟性子偏激，其实他心里格外同情弱者，帮过无数受苦的人。”

　　韩英姿默然。他忽然心有戚戚地想道：当初在鹦鹉山顾曼殊只是驱动流火金铃试炼他们，鬼王复活纯属意外。无论如何，是他们杀死了顾曼殊的至亲姐姐，顾曼殊能有好脸色给内门弟子看才怪。

　　他走到账本堆，取了几册查看：果然是各个世家欠度人院的财货。度人院会放出一些法器、符咒和丹药的配方，这些世家充当掮客，寻觅红尘的下手承接生意，然后与度人院分成。

　　韩英姿的脸看得火辣辣，他以前厮混的大梁墨子会就接过这些世家派下来的生意，而当年的他就是墨子会里的一只小虾米。

　　孟獠牙也轻道，“我们孟家也是靠经营符咒成为素封之家。我和姐姐在山中修道，家里的生意就由下面香会的执事打理。”

　　所谓素封，就是无封地而有王侯之富，孟家的生意做得很不小。

　　韩英姿把账本依照郡县城邑，分与师弟师妹，“那就按图索骥，大家去找各自国家的世家喝茶谈心，游山玩水。”

　　顷刻众人分担了事务。秦瑶和观水去找秦国的世家、楚橘去楚越、诸葛去蜀、魏峥嵘去魏、金小雨去燕。吴国的账目已经结清。

　　只剩下齐国的账本无人来领。陈文被魏峥嵘杀了，这期内门弟子没有一个齐人。

　　孟獠牙道，“我虽然不是齐人，但孟家寄居在齐地，我去齐国催账吧。”

　　韩英姿把手头赵国的账本交给魏峥嵘，“齐国在试炼时与神州会结怨，我陪伴小孟潜入。早点完事，大家在广陵城聚首，那里我熟门熟路了，有的是吃喝玩乐款待众位。”

　　他心里盘算，在广陵城看戏时认识了要竞争齐相的盐帮管子旗。他和小孟托庇在管子旗之下，其实在齐国有惊无险。

　　程迦陵最后道，“顾曼殊派下的这趟差事这未尝不是一次历练。道门不止看重弟子的修炼，也一样重视你们的吏干。在内门三年后，你们也会像直升的三位道士那样，派给本山各大院殿兼任见习执事。每一次下山的历练都是往后派遣的参考依据。”

　　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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