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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活祭


  “您怎么亲自来了。”老镇长看着面前撑着油纸伞、锦衣夜行的少年,讶异道。

  “夫人睡了,我过来看看。”灵枢低头抚摸了两下怀中神色恹恹的小橘猫,语气风轻云淡。

  也许是前日倾城的跋扈太深入人心,老镇长把灵枢视作受害的赘婿,毫不设防。

  “也好,大人随我来吧。”老镇长好脾气地笑笑,灵枢昨天承诺给他的额外两壶玉醴泉早时已送至他家中,越发加强了他心中一厢情愿的认知——

  这位来自洛邑城的大人是个说话算话的好人。

  灵枢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个叫梨花的女童,这次没有小叶子的阻拦,她被母亲安静地牵着,瞳仁黢黑,像是一潭幽深的死水。

  行尸走肉。

  怀里的猫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无精打采地趴在他的臂弯,斗篷挡住了它的大半躯体,只露出一个毛绒绒圆溜溜的头。

  在距离江陵渡口几步之遥的地方,放着一艘纸裁的莲花船,边缘用了轻薄的木板保持平衡,恰好够一个女童乘坐的大小。

  这船放入江水中最多一炷香即可融化,活祭品就会从中间的洞里跌落河中,成为神的歆享。

  梨花穿着一件梨蕊白的袍子,在午夜的风雨里显得异常单薄。

  没有人催促,她自己沉默地跪坐进了莲花船中——以一种非常虔诚的姿态。

  “祭酒。”老镇长将自己手中精巧的酒壶举过头顶,停顿了片刻,率先倾入了河中。

  像一场盛大的仪式,其余的村民沉默地将用小半年钱粮换来的玉醴泉尽数倒入,以祈愿来换取来年的庇佑。

  湍急的河水一点点被安镇下来,当最后一人的酒液倾尽,以岸线为标准,上空风雨肆虐,河面风平浪静。

  似乎被外力强行分割为两个部分,显得有些诡谲。

  放置着女童的纸船被缓缓地推入水面,因为无风无浪而安然地在河面上漂了许久。黑夜模糊了众人的眼,只能依稀看见那袭单薄的白袍漂到了河中心——暴雨漩涡的位置,却依然被风吹得轻盈,并未沾湿分毫。

  下一瞬,河面开裂,伶仃的白彻底消失在视线。

  平息的晚风涉水而过,拂面而来,有极淡的青草汁液般的香气。

  妖猫自然是不会受夜视影响的,所以灵枢清晰地看见,河面开裂的那一瞬,缝隙里迸发出浓郁的法力痕迹。

  他的手探进斗篷,在橘猫的脊背上轻捏了一下。

  转而对镇长说,“结束了?”

  “是的大人。”镇长似是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笑得非常和蔼可亲,“按照惯例,明日午后风雨就会消散,您也可以带着尊夫人回到洛邑城了。”

  “惯例?”灵枢仿佛无意间提及,垂目撸了两把病恹恹的橘猫。

  “是啊,从我爷爷的爷爷时候就已经有祭典存在了,和河神沟通的方法刻在我家家谱的后面,所以我们这支正房才能代代做镇长啊。”老头自嘲道,干瘦的面孔也显得不那么刻薄了。

  “这也算是先祖荣光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灵枢熟练地打着官腔。

  “夫人风寒未愈,我们怕是要在镇中再多住两日。”

  “是老朽疏忽了,应该的。”老头也未起疑,反而觉得接待白玉京的贵女很有面子,乐呵呵地吆喝着镇民往回走。

  “老朽在家中备了饭菜水酒,还望夫人病愈后,大人赏脸来坐坐?”

  “那我就不推辞了。”灵枢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吧,客栈里药味重,我在这儿吹吹风再回去。”

  待到灵枢的妖力感知范围内再无一人后,他抛开纸伞,从袖中滑出一枚棕色的药丸,送到了橘猫的嘴边。

  橘猫那双极为人性化的眼中流露出一言难尽的情绪,努力长大了嘴——可惜还是差点被药丸卡住喉咙。

  灵枢有点幸灾乐祸地替它顺气,“所以说猫形态也有猫形态的不便,要不你小口小口吃?”

  【以下猫语自动转化成通用语。】

  “宁可噎死也不苦死。”倾城幽幽地喵了一声。

  “猫化状态还有多久?”

  “上限看我的法力,下限看你的状态水平。”灵枢拎起一只猫爪探了探脉,“你现在这个情况,最多一个时辰。”

  “差不多够了。”倾城抬起一只绒爪指了指刚才出现裂痕的河水区域,“我们进去看看。”

  得到了祭品的‘河神’,此刻应是最放松警惕的时候。

  而且法力也基本因为连日的妖风邪雨而到达了强弩之末。 

  抛开了纸伞的灵枢周身未沾上一点湿气——他甚至都没有张开妖力屏障。

  灵枢拎着它的后颈举至面前,“你人形会泅水吗?

  倾城摇头。

  “那你凭什么认为化成猫形就可以下水了?”灵枢挑起一边的眉毛。

  “……反正我现在的体型和不存在也没有什么差别,你捎我一程?”倾城友好地伸出肉垫戳戳他的脸。

  “矜持点,别占我便宜。”灵枢把它拎远了些,嘟囔了几句,像对待淮南一样,把它塞进了交襟的衣领。

  倾城舒展了一下四肢,努力找到平衡,发现肉垫下的肌肤紧致温暖……它整只都窝在灵枢的胸口。

  悄悄地收回了伸出的利爪,倾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默默地被他的气息彻底包围。

  寄居在猫体里的倾城哪怕能幻想出千百种令人脸红耳热的画面,化人形的灵枢对幼猫形态的倾城也激发不出半点旖旎的心。

  他坦荡地勒令乱动的小动物闭气,动作轻盈地跃入了风陵渡冰冷的河水里,没激起一丝涟漪。

  .

  循着法力痕迹,直至河底深处,有一处洞穴被张开的屏障所保护,隔绝了外面的水流。

  “这所谓河神想做什么。”灵枢低头看了看自己入水不濡的外衫,若有所思。

  在他没有释放妖力抵御的前提下,竟也是相同的结果,只能说明风陵渡此刻的河水和寻常河水无异。

  可哪会有人吞食了祭品后,法力不增反降呢?  

  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兴风作浪,想换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倾城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示意灵枢:“赶紧把我捞出去。”亮出尖爪在他胸前戳了戳,并不痛,反而有些发麻的痒。

  灵枢看了一眼淮南外壳的倾城……她总是能做到披着猫族无害的皮却张牙舞爪得沸反盈天,简直是天赋技能。

  踩着淮南的手臂,倾城窜到了他的肩膀,视野比平时人形还要广阔,让她很是满意。

  眯了眯碧绿的猫眼,她用尾巴推了下灵枢的耳朵,“那个方向,刚才有一抹白色,好像是被活祭的梨花穿过的那件袍子。”

  “那里没人。”灵枢望过去的时候,那边已是一片完整浓重的黑。

  而且他也的确没有察觉到那里有任何气息存在过。

  “我觉得不太对,跟过去看看。”倾城执意,她自己就是制香驭香的高手,明白一切气味带来的判断皆可造假。

  而这河神接受玉醴泉供奉,也证明了他并未对此道一窍不通。

  目前没察觉到任何线索的灵枢从善如流,充作大小姐的人形坐骑,驮着娇小的猫咪向洞深处走去。

  “虽然没有任何气息出现过……但是这里刚刚确实有人。”灵枢伸手仔仔细细地将那方向尽头的每一寸摸过,啧了一声,手指在及腰高度的洞壁上比了一下。

  “这个位置,刚才有人手扶过。”

  “难道真的是梨花?”倾城注意到那袭白袍是因为察觉到了有人窥探,对方逃离的时机也很微妙,让她找不到一点证据。

  “比起她是谁,重点难道不应该是她是通过什么方式离开的吗?”灵枢的右手张开撑在洞壁上,头也不回道,“退远一点。”

  站在肩膀上的倾城察觉到他的嫌弃,抬爪在他脖子上赏了三道白印,跳进了他斗篷后面的风帽里。

  “……你倒是会找地方。”妖力被灵枢压制在右手掌心,瞬间贯入了洞壁,猫族的法力非常的柔,见缝插针,分崩离析只需一瞬。

  洞壁安静地坍塌,碎裂石料砸在灵枢准备好的屏障上,无声无息。

  “她走不远。”灵枢碰了下颈侧被抓出来的印子,不疼不痒,在黑暗中轻轻地勾了下唇角。

  “我原以为指使梨花的人和吞噬梨花的是两方人马,如今想想,怕都是河神的手笔。”灵枢冲倾城安静的耳语,仿若呢喃。

  “你是说她对我的敌意也是和河神有关?”可在灵枢之前,倾城从未接触过非人……老神猫不算的话。

  “这个应该不是,替河神或者河神背后的人销毁证据是一码事,那小姑娘对你的敌意大抵是你前夜阻止了她被献祭。”灵枢哼笑一声,释放妖力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投奔河神的机会,被你差点搅了,怎么会开心?”

  此时他们已经顺着唯一的路拐过了七八个弯,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矮小瘦弱的白袍身影。

  人形猫和猫形人同时睁大眼睛。

  她显得有些佝偻,步履蹒跚,一步步走得极慢,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不是梨花。

  仿佛是个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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