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奋勇突围

　　顾清歌尚未深思顾廷为何要跟她重提旧事，顾廷已经主动点破道：“乐儿，我今日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今时不同往日了，有太多的知而不能言，但是你心里要亮堂。”

　　顾清歌见顾廷有意提点她，抬起头来乖巧一笑道：“祖父，你知不知道城南有家饭馆，麻辣小龙虾做得很好吃？”

　　顾廷抚须，不明就里，“似乎听同僚提起过，却是好多年都没有机会去外面与故友聚一次了。”

　　“我也好久没有吃过了，以前我爱吃，后来我长大了我爹就轻易不允我出门瞎逛了。近日我突然想起那家店面的风味，不过因为正在吃药调养身体，大夫说最好不要吃辣。”顾清歌狡黠地眨眨眼睛，“但是我知道那家小龙虾好吃，祖父也知道。”

　　顾廷一怔，哈哈大笑，那笑声中却带着遗憾，“可惜我的乐儿生为女子身！”

　　顾清歌摇摇头说：“为女子也挺好的，我看别人吃辣羡慕，其实自己又很不擅长吃辣，若真让我去吃小龙虾，我其实吃不了多少只的，不过是饱饱嘴福，硬让我吃到见底就是勉强为之了。”

　　顾廷调侃道：“如此说来，倒是应该叹息我的乐儿一朝投生不慎，成了王谢堂前燕了，若不然，看你对小龙虾心心念念的，给你开个小龙虾店当个老板娘岂不美哉？”

　　顾清歌设想了一下，这个提议好像不错，可惜朝官不能经商，朝官的家属也不能……

　　祖孙俩一时相谈甚欢，边聊天边下棋，很快三盏茶的时间就溜过去了。眼看对弈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顾廷和顾清歌都没有心思聊天了，都聚精会神地把眼珠子粘在了棋盘上，两人脑瓜子都飞速运转着思考怎么把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亲祖孙俩。

　　从开始下雨那会儿到现在，顾清歌已经绞尽脑汁辟了无数条小路出来企图突围，每一次都被顾廷识破然后毫不留情地堵上来，也没有落入她布置的那些小陷阱。顾廷不愧是稳坐朝中第一把交椅的人，即使刚才一边分出心思和她说话一边下棋，也丝毫没有露出过破绽。

　　眼看她就要无路可走了，但顾清歌却也依旧不慌不忙，守着她仅剩的三颗棋子，掂量着接下来的路。

　　顾廷往顾清歌面前的棋罐中瞥了一眼，沉声说道：“看来胜负将分了，乐儿可要趁现在认输？莫要一败涂地后又回过头来和本相撒娇耍赖。”

　　说话间，顾清歌又落下一子，此时她手中仅余两子。

　　顾廷追击，又收下近三分之一的白子。

　　此时身后突然有人出声说道：“乐儿方才那一步走错了。”

　　顾清歌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身后站着两个人，想必已经观战有一段时间了，说话的人是奚钰，还有一个玄衣男子眼含笑意地站着，正是苏舜卿。

　　顾清歌连忙要起身问安，被他按肩压下，调笑道：“本王已经站了许久了，还差你这一声问安吗？”

　　顾清歌窘迫，只能回过头去埋怨顾廷，“祖父，景王爷和奚钰来了，你怎么也不出声呢！”

　　顾廷笑而不语。

　　看得出来奚钰喝了酒，脸色微红，但是看起来比下午那会心情好一些了。他为顾廷解围道：“是我们看你和顾相国太全神贯注了，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继续就好。”

　　话是这样说，但顾清歌哪能真的继续，她唤下人来又添了两张椅子、两份茶具，让二人可以继续坐在一旁观战。

　　待二人坐下，顾廷才问：“钰小子刚才说乐儿走错了，何以见得？”

　　“乐儿想要突围，但是相爷紧跟其后，她没有机会实施计划，还不如先守住自己的小半棋子再说其他，或许还有反转局面的余地。但她太过心急，只顾突围不顾后方，现下手中又只剩两子，我看，乐儿这局是大势已去了。”奚钰摇摇头道。

　　顾廷点点头道：“钰小子说得不无道理，乐儿是太过心急。”他转而将目光投向苏舜卿，“景王如何见解？”

　　“世子耳濡目染嘉王的教导，在棋艺上造诣颇深，考虑得确实周全，若是我，应该也会先顾看后方。不过姑娘方才的一步，我倒是不认为是走错了——应当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落的子吧？保守停步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前冲突破，也未必不会有转机。”苏舜卿沉吟道，“我还道这棋局怎么看着如此眼熟，原来上月我向顾相国讨来的竟是您与清歌姑娘的残局，我竟从来不知清歌姑娘棋艺不输相国大人。”

　　顾廷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对苏舜卿的看法发表意见，且看顾清歌剩下的两步要怎么走。

　　顾清歌眼睫微动，视线淡淡扫过整个棋盘，观览了一下大局，在后方落下一子。

　　奚钰忍不住出声道：“后方已经失守，如何还要白白浪费一子呢！”

　　顾廷看出顾清歌是想引他去守他的孤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道：“雕虫小技。”继而不顾那孤子，继续围堵了她方才打算突围的路。

　　顾清歌狡黠地冲奚钰眨眨眼睛道：“抱残守缺和抱元守一，有时只有一步之差而已。”

　　奚钰微愣，好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顾清歌这么有灵气的样子，她这副灵动的神情……耀眼到让人失神。

　　顾廷听顾清歌这么说，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赶忙细细观察局势，不一会儿便懊恼地一拍桌子说道：“你这个小机灵鬼，祖父这是被你算计了！”

　　顾清歌晃晃手中最后一子，得意地说：“现在反应过来已经于事无补了，祖父莫要耍赖哦，这一步该我落子！”她说着纤指轻点于棋盘之上，局势顿时明朗起来，她一举让近半个棋盘的黑子都成了死棋。

　　她从来都不认为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大多数时候是你退敌就进，所以与其打退堂鼓，不如她先进。

　　苏舜卿顿时叫好道：“看顾相和姑娘下棋真是痛快！这盘残局我研究了一个月，也没有看出白子究竟该如何突围反胜，没想到清歌姑娘竟然真的做到了，不可谓心思不机敏。”

　　奚钰也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是故意虚虚实实，吸引相爷的注意力的！”

　　顾廷道：“我这是被她算计了！原以为是要围魏救赵，没想到是一着声东击西！”

　　苏舜卿道：“这棋已下无可下，不如来清算一下结果？”

　　奚钰追问：“点子还是点目？”

　　顾廷被一群年轻人围着，也来了兴致，索性道：“不如都点一下？”

　　苏舜卿和奚钰便清点起最后的结果，耐心等他们数了一会儿，苏舜卿便忽然浮上浓浓笑意，摇摇头不说话。

　　顾清歌追问：“如何？”

　　奚钰也忍不住笑了，“你真是好手段。相爷执黑子，按理是要给你赔子的。你的目与子都不如相爷多，但算完赔子后，若点子你们就恰好持平，若要点目——你要略胜过相爷。”

　　顾清歌心思转了几转，说：“我和祖父下棋都嫌点目麻烦，一向是数子来断胜负的。”

　　顾廷爽朗地笑道：“你不用奉承我，输了就是输了，我顾廷还没到输不起的地步！你是我孙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能说明本相教得好，我只有骄傲没有不满的！”

　　“我只是擅长投机取巧罢了。”

　　四人有说有笑地谈了一会儿天，顾清歌约莫此时天色已经黑了，腹中空荡荡的有点儿饿，就问顾廷道：“祖父是否要一同去宴会上转一圈，顺便吃点东西？”

　　顾廷摆摆手说：“你们年轻人的宴会，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我一向过午不食，你们只管去玩乐就好，若是玩得累了就在相府住下，我这相府别的没有，就是房间多。”

　　顾廷的原配去得早，此后他也没有再娶，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相府里的确很空荡。

　　三人见顾廷此时已然面露疲色，便纷纷站起来要告辞了。

　　“好好，你们只管去。”顾廷说道，“乐儿，你且等一会儿，上回你问我那本书中有一处不明的地方，我今日与你说一说，不耽误，一会儿就好。”

　　苏舜卿和奚钰见此，都自行离开了，留顾清歌和顾彤单独在房中。

　　什么不明？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却见顾廷踱步到博古架前，翻找着什么东西，一边找一边叹息着说：“我从前一直认为自己虽然上了年纪，却是老当益壮，今日一事才让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廉颇老矣，许多事不及你们了。”

　　顾清歌不赞同，“祖父这话是怎么说的，您为相一天，大黎就要仰仗您一天……”

　　顾廷笑着摇摇头，“你不必安慰我，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是知道自己的。想当年我刚刚步入仕途的时候，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样敢说敢闯，现在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或许是因为眼界比不上你们，做事越发以保守稳妥为重了。乐儿，我现在没有那多想法，几年前朝中就有人说我不作为、消极为相，我都是知道的。因为现在不比我刚成家的时候，那时只有你祖母跟着我，我没有太多的顾忌，而如今——”

　　“您要考虑整个顾家，我知道。”顾清歌理解地说，“顾家是您的支柱，也是您的软肋，您做的没有错，若是我处在和您一样的位置上，我也会做和您一样的选择。”

　　“乐儿，你和我不一样。”顾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会有很多种选择——只要你能坚持你的初心。”

　　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顾清歌想明白，顾廷就从一摞旧书后面找出了一个木盒子，递到顾清歌手里。顾清歌这才明白顾廷刚才为她解书的说辞不过是借口，可是……她疑惑地看着顾廷——“这是何物？”

　　顾廷点点她的额头，道：“乐儿当真是记性堪忧了？这是你八岁那年从青胥带过来的物什，宝贝得很呢，暂时寄放在祖父这里的，今日一见，祖父觉得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至于究竟是什么，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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